40-50

第 41 章

裴悉抱着贺楚洲, 贴近的身体让他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对方的僵硬。

“怎么了?”

他顺着贺楚洲的目光偏过头,视线触及手机没有来得及聚焦,贺楚洲已经箭步过去挂掉了视频。

裴悉:“?”

裴悉:“楚洲, 你……在看什么?”

贺楚洲故作淡定:“嗯?没什么,随手点开的视频, 太傻了就关了。”

裴悉喔了一声, 点了点头。

贺楚洲以为蒙混过去了, 正要舒口气, 就听裴悉又道:“你出差辛苦需要看点视频放松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赞成在书房,也许去卫生间更合适,放松完了收拾也方便, 你觉得呢?”

贺楚洲不理解:“为什么看个视频要去为什么?收拾什——”

贺楚洲:“……”

贺楚洲:“???”

贺楚洲傻眼:“不是!我没那个,真就是随便看看,觉得吵了就关了。”

裴悉再次点头表示了然:“嗯,我知道的。”

贺楚洲对上他诚恳的眼神:“……”

“好吧我说实话。”

贺楚洲实在没绷住, 在被误会和摊牌之间无奈选择了后者:“我刚刚跟我爸妈视频来着。”

裴悉没料到这层:“啊?”

贺楚洲:“还是说你想跟他们打个招呼?”

裴悉愣愣道:“不应该吗?”www.ataier.cn 绵忘灵小说网

贺楚洲:“在他们围观了你刚刚热情感谢我的场景之后?”

裴悉:“什么场——”

裴悉:“……”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在这一刻的书房里有了最完美的诠释。

贺楚洲看着裴悉默默垂下的眼帘,纠结抿紧的嘴角,以及悄然泛红的耳朵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裴三花那一手能把人打得晕头转向的直球天赋果然只对他适用, 对象换做别人,又变成了习惯把自己裹起来的含羞草。

“没事。”他贴心安慰道:“你动作很快, 他们可能没看清。”

裴悉蹙眉:“可是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

贺楚洲浑不在意, 摆摆手:“不会, 何况电话我挂的,再没礼貌那也是我, 怪不到你身上。”

何况以现在的情况,他们那边应该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了。

话是这么说,裴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却不允许他随意挂长辈的电话,夫夫一体,贺楚洲做的事他也应该分摊一半的责任。

所以他让贺楚洲拨回去,好好跟二老打个招呼道个歉,顺便关心一下近况。

“这就算了吧。”

贺楚洲胆子再大也不敢干这种对着爹妈贴脸开大的壮举:“他们已经准备去花园里头喝下午茶了。”

裴悉:“那也可以接电话的。”

贺楚洲果断:“不行。”

裴悉:“为什么?”

贺楚洲:“因为……因为我们家的习惯是下午茶啃鸭头,两只手都占了,接不了电话。”

下午茶啃鸭头?

这是什么讲究?

裴悉半信半疑,还想说点什么,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音乐。

听出是裴悉的手机铃声,贺楚洲简直如蒙大赦,顺理成章转移话题:“你电话,先去接。”

裴悉转身出去了,贺楚洲终于可以松口气,拿起手机一看,群成员拢共只有四个人的家庭小群,在短短五分钟里硬生生把消息刷到了九九加:

贺霭月:【wocwocwocwoc!】

贺霭月:【贺老大你闷声干大事是吧?!真牛啊你!!!】

贺霭月:【太炫了!太好磕了!】

贺霭月:【我再也不说你土鳖了,你潮得很!我该怎么称呼那位啊,嫂子?还是哥?】

……

贺江川:【那是裴氏那位小裴总我没认错吧?楚洲,你们这是……?】

贺江川:【谈恋爱还是……?】

贺江川:【不过难怪,最近都不爱回家跟我们吃饭了呵呵呵呵呵。】

……

楚月兰:【贺楚洲,兔崽子真行啊,让你回来相亲说不着急,合着私底下给我偷偷搞这种出?见不得人?】

楚月兰:【好的不学学人家在外面玩儿花的,有本事把人藏在家没本事跟你娘开视频是吧,怂包。】

楚月兰:【你最好能尽快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微笑】

……

贺霭月:【哥你吱个声,我这边的气氛,我有点害怕。】

贺霭月:【/瑟瑟发抖jpg.】

贺江川:【儿子啊,让你解释就解释下吧,别让你无辜的老父亲和小妹跟着遭殃啊。】

贺江川:【/中肯的,一针见血的jpg.】

楚月兰:【在这给我抖机灵?】

贺霭月:【/瑟瑟发抖jpg.】

贺江川:【/瑟瑟发抖jpg.】

贺霭月:【/激动地瑟瑟发抖jpg.】

贺江川:【不过你跟裴悉,不是一直关系不好吗?怎么就……呵呵呵。】

贺霭月:【爸你不懂,这就叫相爱相杀,死对头爆改小情侣,时下可就流行了,我们年轻人都爱看!】

贺霭月:【我超爱!!!】

……

这都什么跟什么?

贺楚洲看得眼睛疼,正思考这个棘手的意外情况该怎么处理,裴悉匆忙跑进来,满脸无措慌张:“楚洲,我外公高血压进医院了!”

裴悉的外公不住琬城,开车过去需要近4个小时,还是不进服务区的前提。

裴悉一路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看时间看信息,焦急不安全写在脸上,看得贺楚洲都替他拧得慌。

“放心,没收到消息就是好消息。”

进了隧道光线变暗,贺楚洲安慰他:“别太着急,既然已经及时就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悉点点头,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多少,褪去的血色没有恢复,车窗上倒映出他苍白担忧的面色。

当局者的心态如果真能凭一两句话调节,就不会有什么关心则乱了。

直到车子驶出隧道,眼前一亮的同时,他收到消息,外公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转入普通病房了。

紧绷一路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他手脚冰凉地靠进椅背,缓释经久不散的后怕。

还有一个小时,贺楚洲让他睡会儿休息下,到了会叫他。

裴悉闭起了眼睛,但贺楚洲知道他没有睡觉,手上小动作不断,彰显着他不知思虑什么得出的焦虑。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医院地下停车场。

两人找到住院部电梯后直接乘坐到8楼,在最靠近走廊尽头的高级病房,走过去还有一段路。

裴悉现在不清醒,贺楚洲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陪裴悉一起进去。

但只要牵着的手稍微有一点要松开的趋势,裴悉就在第一时间察觉,抬头望向他。

清冷的眼神透着脆弱无助的依赖,贺楚洲感觉心脏被正中红心地狙了一枪,脑子还没跟上,手里已经默默把人牵得更紧。

高级病房也是单人病房,里面只有一位病人,所以贺楚洲从踏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头休息的老人。

身量略显单薄,慈眉善目的长相,因为身体不适而显得恹恹没有精神精神,但在看见裴悉时神色一愣,又明显高兴起来。

“我们心心怎么过来了?”

头顶花白的老人,总习惯把最宠爱的外孙当作还需要人哄的小孩儿:“是不是郑嫂又给你打电话了?都说了你平时忙,让她别总有事没事打扰你,还害你担心。”

郑嫂是沈家保姆,也是第一个发现沈从风异常,及时送他来医院的人。

裴悉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握住沈从风枯瘦的手:“是我拜托她的,免得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总想瞒着我,何况都进医院了怎么还能叫有事没事。”

沈从风乐呵呵道:“是没事啊,就是吃饭那会儿晕了一下,不严重。”

裴悉太了解老人家喜欢把大事往小说的性子,根本不把他的话当真:“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沈从风:“跟之前检查时候差不多,就是说要按时吃降压药,饮食保持清淡,少爱好辣椒少吃盐,戒烟戒酒,控制体重什么的。”

裴悉认真记着,又问:“舅舅呢?怎么没送您来医院?”

沈从风:“你舅舅在外地工作呢。”

裴悉:“没给他打电话?”

沈从风:“打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天黑之前能到,倒是你,这么大老远特意过来,没耽误什么事吧?”

裴悉摇摇头:“没什么事。”

沈从风无奈拍拍外孙的手,也是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靠近门口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个人在:“心心,这是你朋友?”

裴悉回头看了贺楚洲一眼,对沈从风道:“您忘了?这是楚洲。”

“楚洲?”沈从风重复了一遍,实在想不起记忆里曾有这个人:“是……?”

贺楚洲本来还指望着老人别发现他,让他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这下好了,只能硬着头皮上:“爷爷,我陪心心过来看您。”

沈从风听到他对裴悉的称呼又是一愣,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忍不住带了几分探寻和打量。

只是还没等他打量出个所以然,裴悉又开口:“我已经结婚了,楚洲是我丈夫,您不记得了吗?”

贺楚洲:“……”

他就知道。

“啊?”沈从风十分错愕,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是这层关系,更遑论他从没听过有关裴悉成家的消息,甚至谈恋爱都没有:“你……结婚了?”

裴悉点点头,还想再说,被贺楚洲迅速截去话头:“心心,刚我们进来时医生是不是让一会儿去取药?”

裴悉也想起来了,立刻站起身:“那我现在去,楚洲,你帮我陪陪外公。”

正好他也想找郑嫂仔细再问问外公的近况。

三个人走了一个,病房安静下来,气氛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沈从风还没能消化乖外孙一声不吭就结了婚的消息,只是老人家好脾气了一辈子,纵使诧异,语气依旧温和:“楚洲是吧?你和心心……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贺楚洲原本是打算支走裴悉后,就跟老人家的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他看得出来裴悉和外公很亲,相信就算不做隐瞒,裴悉知晓以后也不会生气。

只是对上老人亲切询问的目光,想说的话就全堵在了喉咙。

老人家还有高血压,受得了外孙结婚的消息,却不一定受得了外孙出了车祸还伤到脑子遗留了后遗症的消息。

裴悉之前也是一直瞒着,估计就是不想让老人担心,他何必在这个时候捅破。

思绪几经辗转,话到了嘴边就成了认命一声轻叹。

算了。

他走上前在裴悉的位置坐下,拿了颗苹果开始削,语气谦逊自然:“就前不久,只是在国外领了证,还没办婚礼,本来是想跟您说的,但是正好赶上这段时间忙,就搁置了。”

“啊,这样啊,那心心还说过来一趟没耽误事,我就知道他又在唬我。”

沈从风笑笑,半晌,复又感慨:“挺好的,知道心心身边有人陪着,我就放心了。”

贺楚洲诧异于他接受的速度,连削苹果的速度都慢下来,抬起眼:“您就放心了,不再问我点什么?”

沈从风却反问:“问点什么?”

贺楚洲思索:“就……人品爱好,性格家世,能不能保证好好对心心之类?”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他只是做好了外公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的准备,家里人身份证号他都记得,或者当场叫个律师来签协议也没问题。

“傻小子,人品是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来的?”

沈从风失笑,看着眉宇间尽是疏朗磊落的青年,赤诚,随性,张扬,倒是和他家心心很相配。

“不用问什么。”他笑道:“心心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我了解他,也相信他的眼光。”

贺楚洲有些意外:“他是跟着您长大的?”

“也算是吧。”

沈从风说起过往,浑浊的双眼里已经分辨不清是温情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他父母离婚早,刚分开那会儿谁也空不出时间管他,就把他送来了我这儿,跟我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他母亲出了国,他父亲就过来把他接走了。”

“只是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了他父亲再婚的消息,婚礼办得晚,裴岩松第二个孩子都快两岁了。”

第二个,孩子……?

贺楚洲很快联想到什么,眉心微动:“心心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不是叫裴臻?”

见沈从风点头,贺楚洲心头不可抑制涌起难言的异样。

原来不是什么错乱之下编造的记忆,裴三花曾经无意向他吐露的哪些,很可能都是真的。

沈从风叹了口气:“心心被他父亲接走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只是从电话里知道他父亲对他很严格,督促他学很多东西,我也心疼,但那时想他父亲终归是为他好。”

“可时过几年,我才无意听说心心被他父亲送走了,刚上高中的年纪,就因为弟弟不喜欢,就被父亲做主转校去了另一座城市,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呆了快三年。”

贺楚洲握着刀柄,笑容逐渐淡去,面色微沉,生平头一次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反感的情绪:“过年过节也不让他回去?”

“说是裴臻那段时间情况很不稳定,不敢让心心回去,怕又让他受刺激。”

沈从风闭了闭眼,年迈衰老的面庞尽是藏不住自责和悔意:“也许当初我就不该让裴岩松接走心心,或者在他跟我说他很累的时候去把他带走也好。”

“三年那么长,明明有家却回不去,也没个人嘘寒问暖,我真是想想都钻心窝的难受啊。”

“就算我第一时间让他舅舅送了我过去,陪着他一直高考完,到大学,到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那三年也补不回来了。”

“就跟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活泼又爱闹腾的心心一样,都回不来了。”

第 42 章

沈从风在裴悉舅舅到之前把两个人赶走了, 单程四个小时,老人家怕他们到琬城太晚会耽误第二天的工作。

可惜贺楚洲最后也没能问出来那个裴臻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破毛病。

是羊癫疯还是间歇性精神错乱,轻微症状还是病入膏肓, 能配得上裴悉为他的矫情吃苦受罪。

沈从风在知道他对一切一无所知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我不应该多嘴, 你们现在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你想要知道的事, 应该由心心亲口告诉你, 我老头子一个,做不了这个主。”

以上是老爷子原话,贺楚洲表示理解。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主动去问裴悉。

不算美好的记忆每提及一次,就等于将受创的人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再撕开一次。

最好将它们丢弃在角落, 蒙尘落灰,直到彻底被遗忘,即使哪天被无意提及,它也应该变得锈迹斑斑, 变成被磨平的针尖,变成被腐钝的刀刃。

也许未来某天裴悉会愿意主动告诉他,他不知道这个某一天会不会到来,多久会到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一定不是在今天。

从上高速到下高速,裴悉很安静地没有说话, 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 侧头面向窗外。

副驾车窗倒映着他的模样, 低垂着眼,落寞地看着蒙上灰色的天空被夜色吞噬, 逐渐变黑。

贺楚洲没有吵他,将车载音乐开得很轻,舒缓的纯音乐在空气中传播,聊胜于无地安抚着人心。

夜深,从绕城进入琬城最繁华的地段,排成长龙的车尾灯和两侧绚烂得霓虹让视觉短暂热闹了一阵。

很快,随着车辆驶过闹市区,热闹又被远远甩在后面,逐渐淡去。

贺楚洲没有挑人满为患的餐厅,将车停在一家私房菜馆外。

往来的人少到可以忽略不计,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充当行道树,树叶黄了九成,在晚风吹拂下沙沙作响。

他拉上手刹熄火,将钥匙揣进衣兜,抬头见副驾的人还在发呆,想了想,用不会吓到人的力度轻轻敲了下方向盘中央。

哒哒两声,在静谧的车厢里很清脆,副驾的人有了反应,转头望向他。

身后的路灯照不进他眼底,只能在裴悉侧脸轮廓上留下一层脆弱的薄光,和他此刻的眼神七分像。

“还在担心呢?”

贺楚洲语气很轻,像是怕吓着他,又很放松,试图用自己的情绪感染他:“要不要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裴悉摇摇头。

过了几秒,才低声开口,生涩沙哑:“我知道外公没事,我只是,只是觉得后怕。”

至亲至爱对一个人的影响可以大到没有上限,精神力薄弱的时候,甚至承受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我总忍不住想,如果外公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如果发生意外时没有被及时发现送医怎么办?”

“其实在我们赶过去的路上,我就已经把最坏的结果想了很多遍,可我真的想象不出来,没有外公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

随着陪伴植入大脑的感情是沙漠中顽强存活的荆棘树,也许表面呈现的只有一小丛不起眼的灌木,可谁也不知道沙土底下埋藏着的应该是怎样的盘根错节。

“也许什么也不会变,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我照常接着生活,照常吃饭睡觉,照常继续以后的日子。”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塌了,扬成粉末被风吹走,被汽车碾进尘埃,再也回不来了。”

车辆从道路驶过,车灯穿透挡风玻璃,从裴臻脸上一扫而过,照亮他不知觉沾着水汽的双眸。

“楚洲,我有很多血缘上的亲人,父亲那边,母亲那边,知道怎么称呼的,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加起来可以有一大堆。”

“可是我知道,除了外公,这么多亲人里,没人会爱我了。”

他隔着黑夜看着贺楚洲,其实没有想得到什么安慰,只是冲动蔓延到喉咙了,总觉得说出来才能舒服些。

可现在说出来了,好像也没有好多少,心里头依旧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往里面填些什么。

贺楚洲和他黯淡的目光对视片刻,随后自顾自拉开车门,在他的注视中不声不响下了车。

他一怔,茫然看着贺楚洲从车前绕到副驾外,又拉开车门,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快些下去。

正要动作时,视野陡然暗下,他人还坐在车里,就被俯下身的人用力拥抱。

一个很短暂的拥抱。

他甚至都没能好好感受环绕周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就被贺楚洲大人拎小孩儿似的从车里抱了出来,又稳稳放在地上。

“裴心心,你是想气死我是吧?”

贺楚洲泄愤似的揉乱他的头发,又更像拿他没办法:“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你拿我不当人?”

“……啊?”

裴悉被他一连串动作搞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解释:“我不是——”

贺楚洲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

裴悉一顿,愣愣点头。

贺楚洲又问:“我不算你亲人?”

裴悉下意识依旧想点头,却又在动作进行间停顿卡壳。

结了婚……也算亲人吗?

他不知道这应该怎么定义。

不过没关系。

他不知道怎么定义,贺楚洲很乐意帮他定义:“可是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很多时候都是亲人比陌生人更陌生,而陌生人比亲人更亲。”

“血缘是纽带,不是束缚,更不是只要有血缘的就能被称为亲人,你这么聪明的脑瓜,怎么能被这种观点拘泥?”

“感情的牵绊远比血缘更重要,亲人不是消磨你的意志,应该是鼓励,是你的精神支柱,懂吗?”

裴悉迟钝地点了点头。

然而慢慢的,等呼吸的频率变得稍显紊乱,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在冒出花骨朵,又怦然绽放的动静:“所以,你和我,我们……也算是亲人,对吗?”

“那是当然,跟我都不亲,你还想跟谁亲?”

贺楚洲见他眼底终于又浮起亮光,唇角一勾,帮他将翘起的头发压回去,俯身跟他对视。

“我知道你只有一个外公,你很爱他,想让他一直好好的。”

“可是我也只有你一个老婆,我也想让你好好的,一直没有烦恼,一直高高兴兴。”

“所以裴心心,开心点。”

“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外公的愿望。”

一大早被溜过瘾的贺星星摇头晃脑跑进屋,牵引绳被他爹一解开就往地上一倒,翻着肚皮欣然求撸。

不过他爹没空撸他,他爹还要忙着去厨房做早饭。

他只好翻回去趴在地上吐舌头,盯着客厅看了会儿,然后无聊地甩甩尾巴站起来,哒哒哒往卧室跑。

毛茸茸的脑袋拱进门缝,先是将两只前爪往床上一搭,发现没人,眼珠子开始四处溜达,最后停在了落地窗右侧的柜子前。

贺楚洲带回来的礼物实在太多,大大小小一堆,裴三花昨天没有时间归置他们,都暂时放在柜子上,打算等有空再慢慢分门别类。

裴悉眼下就站在这个柜子前,看着这一大堆的礼物,纤长浓密的睫毛可以遮住眼底的情绪,却遮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脚踝被轻轻撞了下,他侧目,贺星星趴在他脚边滴溜溜看着他,蓬松的尾巴热情摇晃。

他眼角弯了弯,蹲下揉揉狗耳朵,在贺星星舒服地眯起眼睛时,又用指腹去挠它下巴。

“小狗。”

“认识这么久,你跟我也算是有感情的牵绊了,是吗?”

小狗听不懂。

小狗只会快乐摇尾巴。

裴悉也不在意,仔细帮它把歪了的颈圈整理好。

厨房传出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他闻出是骨汤面的味道,拍拍狗头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越靠近厨房,香味越浓郁。

同样的,动静也听得越清晰。

“是是是,谈了谈了。”

“我也想啊可没办法,真走不开,工作太忙,他又太粘人,挺麻烦的。”

裴悉脚步忽地一顿。

视线望着厨房背对他的身影,溢满眼底的笑逐渐淡去。

贺楚洲对此一无所觉。

他很忙,一要忙着准备早餐,二要忙着应付楚女士一大早无所事事对他发起的严加拷问。

可难就难在楚女士也不是好应付的茬:“装什么蒜,当我不知道你?还麻烦,脸都快笑烂了吧,跟你

爸一个臭德行。”

“昨天就算了,当我给你个缓冲时间,今天必须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解释清楚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我来友情提醒一下。”

贺霭月笑嘻嘻的声音突然挤进来:“其实是妈昨天被小姐妹喊去打牌了,不过今天好像没有牌局,很闲,可以慢慢收拾你。”

贺楚洲:“……”

楚月兰轻飘飘:“滚去上学,再多嘴一句你这周零花钱就别想要了。”

贺霭月背上小书包灰溜溜跑了。

贺楚洲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下,只好再三保证晚点一定给出解释,才终于顺利被楚女士挂掉电话。

面也煮得差不多了,捞起出锅,端着碗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裴悉。

“出来得挺巧。”

贺楚洲将面放在餐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来尝尝味道怎么样,缺什么我再给你加。”

裴悉沉默着走过去坐下。

贺楚洲将筷子递给他,原本是等着他的反馈,没想到等来一句抱歉:“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贺楚洲满以为他在说早餐的事,不禁挑眉:“这有什么麻烦,多煮一份的事而已。”

裴悉:“我不是说这个。”

贺楚洲有一瞬的茫然,好在脑筋足够灵活,很快反应过来:“你听见了?”

裴悉没有说话,但贺楚洲已经知道了答案。

“好吧,本来打算晚点再告诉你。”

贺楚洲无奈道:“昨天确实发生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爸妈从视频看到你了,知道你在我家,就误会得比较……千奇百怪,我刚是在跟我妈解释来着。”

“还有你外公高血压进了医院,你先别着急,送医及时没什么大问题,我们也已经去过了,好消息是你外公精神不错,坏消息是,你外公也误会了。”

本来只是两个人的事,现在误会的人越多,就意味着后续问题解决起来就越麻烦。

他以为裴悉会接受困难,心情受到影响在所难免,却没想自始至终裴悉表现得十分镇静,听完后也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波动。

“你不担心?”他意外。

裴悉摇摇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误会我们在一起而已,之后只要说分手了就行了。”

“……”

贺楚洲忍不住用舌尖抵住腮帮。

很有道理,也很实用。

但就是让人笑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裴悉亲手写下的保证书好像只是保证了不会拉黑他。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裴三花自愿添一句保证不会甩了他?

在线等,就他妈很急。

“其实我妈闲的时候一直就挺喜欢找我麻烦,习惯了,回头我找个理由跟她解释一下就行。”

提前被分手的贺某人有点儿心塞,但该解释的还要解释:“放心吧,不是你的问题。”

可裴悉指的麻烦也不是这个。

只是那些话……

算了。

他没再说什么,也不想再继续说了。

楚女士爱找儿子麻烦是一回事,能不能随便解释搪塞过去又是另一回事,贺楚洲当然是在避重就轻。

万幸今天工作内容不算多,处理的空隙,还能腾出时间跟无敌的楚女士慢慢拉锯。

而楚女士的态度转变之迅速也是让他始料未及。

最开始是不相信他喜欢男生,紧接着又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跟人学了什么包养金丝雀的低俗花样。

贺楚洲简直哭笑不得:“妈,让我爸有空给你科普一下裴悉是谁,我有的人家也不缺啊,我拿什么包养人家?”

楚女士求知欲满分,立刻就去找丈夫接受科普,十分钟后再回来,整理一下期盼裙摆,态度又变了。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把人家小裴追到的?你都干什么了?”

“就你这样的,人家爹妈能同意?”

“小裴精神状态如何?还好吗?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答应你?”

贺楚洲:“……”

怎么说?

有时候觉得楚女士真的挺神的。

到再晚些的时,裴悉已经彻底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老贺家第二个儿子了。

“满地白菜那么多,能拱到颗翡翠镶钻的,算没白养你。”

“不过谈了就谈了,小裴都不怕你拿不出手,你还遮遮掩掩,懂不懂尊重人,不会谈就赶紧让你爸教教你。”

“你长人家的就要好好照顾人家,别觉得男孩子就可以受委屈。”

“什么时候带小裴回来吃个饭?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小裴最近工作忙不忙,忙的话就算了,等年底也行,或者愿意的话,今年来我们家一起过年。”

贺楚洲有心无力,就差回一句要不您等我真把人追到再说吧。

有些事情是他不想吗?

还没告白就勉强谈了半个恋爱可惜已经被男朋友判了死刑未来一定会分手是什么感觉,想必除了他应该不会再有人懂了。

他惆怅叹息,想找个理由拒绝。

不过话打了半句,忽然想到什么,指尖一顿。

裴悉,一般都会在哪里过年?

是在自己那套整日不见烟火的房子,还是回那个处处不讨喜的家?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能带上裴悉回去过年?

就算他本事不行没办法在年前成功把人追到,谁又规定只能带男朋友回去过年?

于是他删掉了半句拒绝的话,改为回复一个【好】,提前开始思考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拐了裴悉跟他一起回去过年。

裴悉刚跟舅舅通完电话,路过书房,门没有关严,他无意一瞥,就看见贺楚洲一脸难办的表情,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

于是原本是要回卧室的人就这么停在了原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甚至在贺星星好奇跑过来时,下意识退了半步躲进阴影里,怕被书房的人发现。

贺星星坐在原地吐着舌头看他,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不进去。

裴悉没办法回答它。

就像那个人只告诉了他感情的牵绊比血缘更重要,却忘了告诉他,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没有所谓的牵绊又该怎么办?

裴星星哈气的声音太大,听着像是在门口蹲了好久,又不进来。

贺楚洲放下手机起身去看。

门一拉开,正巧碰上准备回卧室的裴悉。

“要睡了?”他问。

裴悉点点头,神色很淡。

贺楚洲存了试探的心思:“我跟我妈解释过了,她很喜欢你,想请你有空过去吃个饭。”

“不用了。”

裴悉声音很轻,拒绝得却很干脆:“既然是误会,见了面不好说也不好做,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果然计划还是任重道远。

贺楚洲在心底惋惜,面上却不显,笑容依旧:“行,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贺星星见它爹出来了很兴奋,抖抖毛绕过两个人溜达了好几圈,尾巴拍得门响。

贺楚洲顺势蹲下刚摸了两把,就听头顶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贺楚洲,之前说如果我让你为难了,你可以无视我的话,不是在客套。”

“错乱时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比起给你添麻烦,我更愿意你可以放着我不管。”

贺楚洲听完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裴悉似乎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说完便回了房间。

之前的保证书事件后,贺楚洲就往床头柜子里放了本小本子和一支笔,对他声称是备不时之需。

裴悉拿出本子撕下一页,认真在上面写下一段话,末了蹙眉想了想,又在末尾郑重添了一句。

最后将本子和笔放回原位,纸张折叠后塞到枕头下。

和记忆只能单向互通的“自己”,他只能想到这种交流方式了。

贺楚洲反省了很久,也没有反省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裴悉总是以为自己在给他添麻烦。

是他之前说得不够清楚?

症结到底在哪?

他花了一夜没想通,甚至准备早饭的时候还在想,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中断思绪回过头:“醒啦?”

裴悉睡眼惺忪嗯了声,眼睛往锅里看:“星星开了门,我就闻到你在煎鸡蛋了。”

贺楚洲将煎得金黄漂亮的荷包蛋翻了个面给他看:“香吧?”

裴悉刚点头,就被贺大厨飞快捏了下脸蛋。

后者扬着眉梢,慢条斯理地不知道在得意什么:“香就对了,胃都给你拴死看你还怎么跟我分手。”

裴悉迷惑:“什么?”

“没什么,开个玩笑。”

贺楚洲扫他一眼:“去洗脸刷牙收拾一下,马上就好了。”

裴悉应好,离开之前从身侧小小抱了他一下。

一直目送人回到卧室直至身影看不见了,他才颇为感慨地转回来,熟练地将鸡蛋又翻一面。

要是裴三花清醒了还能这样黏他,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开朗。

煎好荷包蛋出锅,他又热了牛奶,烤了点儿华夫饼,两份早餐准备完毕,还没等到人出来。

将盘子杯子摆上餐桌,走进房间就见人坐在床边正盯着地面发呆,手里抓着一张纸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睡醒呢?”

他提步走过去,调侃的话才说完,就对上一双潮湿的眼睛。

“???”

他笑容一敛,赶紧在他面前蹲下:“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是不是磕到哪儿了?”

裴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直勾勾望着他,声音干涩沙哑:“楚洲,你是不是有小三了?”

贺楚洲:“???”

贺楚洲:“?????”

第 43 章

【你别太粘人了。】

【离贺楚洲远点, 少给他添麻烦。】

别太粘人了……

离他远点……

少给他添麻烦……

贺楚洲愣住。

贺楚洲傻眼。

贺楚洲直接裂开!

这什么鬼?

这算什么?

他盯着那张纸条,半天缓不过神。

用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在客套?

对他不信任到这种地步了?

这副站在第三者视角予以警告的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他现在到底应该怎么把人哄好???

对上裴三花几乎破碎的眼神,贺楚洲的心情岂止复杂可以形容, 简直是十级龙卷风过境,天灵盖都快疏通了。

“真没有, 怎么可能呢?”

他第不知道多少遍重复这苍白无力的解释:“我每天上班就是进书房下班就是进厨房, 这么恪守夫道的一个人, 怎么会出轨?怎么可能有小三?”

“我拿头担保我说的句句属实, 要有一句假话,你直接刀了我都行。”

“何况最近段时间家里除了我们就一条狗,真的没来过别人了。”

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裴悉终于舍得浅开尊口:“没有来过第三个人, 那这张纸条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在我枕头下面?”

贺楚洲:“这个我也不——”

裴悉:“难道是你放的?”

贺楚洲:“……?”

裴悉泫然欲泣:“佯装第三者的语气,其实是你嫌太烦,想让我离你远点?”

贺楚洲:“???”

不是!

这口回旋平底锅究竟是为什么会甩到他身上?

“等下, 心心,你先听我说。”

他深一口气,举起右手伸出三指:“首先,没有小三,没有出轨, 我发誓我对你绝对忠诚。”

“其次,我们在保持冷静理智的同时, 是不是可以稍微发挥一下探索精神, 比如你再仔细看看, 这纸条上面的字迹是不是很眼熟?”

裴悉跟随他的话语引导,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皱巴的纸条上。

刚才只匆匆扫了眼内容就光顾着炸锅了, 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字迹真的很眼熟。

端正飘逸的行楷,成段工整漂亮,加上撇折带勾的习惯,保守估计跟他的字能有八成……九……十成像。

他茫然抬头:“这是我写的?”

贺楚洲松了口气,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满腔的悲怆犹如泡影一哄而散,他眼角憋出的红没来得及消退,眼里只剩懵逼。

“可是我为什么要写这个?”他不解。

贺楚洲试图轻描淡写忽悠过去:“不清楚,也许只是你在看电视剧时随手写下的笔记?”

裴悉摇头:“我没有看电视写笔记的习惯,更不可能会写你的名字。”

贺楚洲:“或者练笔写着玩——”

“不会。”

这次裴悉干脆在贺楚洲说完之前打断了他:“练笔我习惯抄经济学原理。”

“……”贺楚洲无言以对。

“我不会无缘无故着这种东西的,如果写了,那就肯定有原因。”

裴悉沉思两秒,抬起头:“楚洲,是不是你又做错什么了?”

贺楚洲:“?”

裴悉认真分析:“你是不是说过我太粘人?还是怪过我太给你添麻烦?”

贺楚洲:“???”

贺楚洲:“清汤大老爷,我没有啊。”

到底为什么这口锅空中回旋了两次最后还是扣在了他脑袋上?

而且裴三花为什么要说“又”?

裴悉:“你现在是在仗着我记忆力不好,所以不愿意承认吗?”

贺楚洲:“……”

贺楚洲:“…………”

裴三花真的很有当判官的潜质,一判一个不吱声,要真是的话,贺楚洲自认一定会是他手上第一条冤魂。

“没有哄你,也没有骗你。”

贺楚洲心累:“是真没说过,你不知道我恨不得把你拴身上去哪儿都带着,怎么可能会嫌你麻烦?”

裴悉狐疑:“真的?”

贺楚洲:“不能更真了。”

裴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没在继续说什么,收起纸条揣进衣兜里,出去吃早餐。

贺楚洲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心累地抹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这就算过去了吧?

然而很快,现实就无情告诉他这事非但没有过去,并且仅仅只是个开始。

他走进餐厅,在裴悉对面坐下。

刚想问问牛奶有没有凉,后者就端起自己的早餐从容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继续优雅进食。

贺楚洲:“???”

贺楚洲:“Why?”

裴悉一本正经:“保持适当的距离,呼吸才不会拥挤。”

贺楚洲:“”

这还不算完。

早餐后贺楚洲去书房工作。

换做平时的裴三花,早就在他旁边支起平板开看了,就算不看,保底也要每隔一小时带着贺星星进来闲逛一圈。

但今天三个小时过去,别说人影,他连狗影都没见到一个。

明明听见门外从客厅到卧室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好几遍。

受不了了,坐不住了。

他将还有大半杯的咖啡倒进窗台绿萝里,端着空杯子装模作样出去,一眼就看见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裴悉。

贺星星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睡觉,听见动静倏地立起耳朵睁开眼,热情跑过来跟一上午没见的老父亲蹭蹭贴贴。

然而对比之下,裴悉只是掀了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又垂下继续看电影,没搭理他,也没有挪窝的打算。

贺楚洲磨着后槽牙慢吞吞冲好一杯咖啡,在热气腾腾的白雾中轻咳一声,状似随口:“心心,要不要去书房看?”

“不了。”

裴悉看到无聊的地方,把进度条往后拖了一小段:“你认真工作,我看电影有些吵,就不进去打扰你了。”

贺楚洲:“”

午饭时,裴悉照旧离了他两个座位的距离,背脊挺直,吃相斯文安静。

贺楚洲指尖敲得桌面咔哒响,想说点什么,又苦于找不到由头,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下午他索性也不去书房了,换到笔记本上工作,连人带电脑地搬去了客厅。

裴悉余光看见他了,抬眼望过来。

贺楚洲在距离他最近的单人沙发坐下,电脑放在膝盖,气定神闲:“书房有点闷。”

裴悉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带上平板回了卧室。

贺楚洲:“”

这辈子没过过这么憋屈的一天!

裴三花不抱他也不跟他说话了,在他意图靠近时自动远离,甚至晚上遛狗的时候都要跟他保持两米的距离。

就这么莫名其妙僵持到晚上,贺楚洲实在是受不了了,在裴悉洗完澡打算去客房时干脆把他抱起来摁到床上:“小祖宗,不闹了行吗?”

裴悉眨了眨眼,很无辜:“楚洲,我没闹。”

贺楚洲面无表情:“你都冷暴力我一天了!”

裴悉:“我只是在保持适当距离不打扰你。”

贺楚洲被他气笑:“保持什么适当距离?请问我们是不熟吗?是昨天才刚认识吗?”

裴悉:“距离产生美。”

贺楚洲:“美什么美,你都这么好看了还怎么美?再这么距离下去,你美不美不知道,反正我美不起来,我直接扭曲了!”

裴悉仰面躺在床上,看眼前人明明已经在气急败坏边缘游走了还压着嗓子舍不得凶他,终于绷不住,眼里划过得逞的笑。

“楚洲,你看。”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微扬:“是你离不开我。”

贺楚洲顿时明白了,不可置信:“你故意的?”

裴悉目露狡黠,笑而不语。

贺楚洲脸色几经变换,由青转红再转青,最终化作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脑袋重重往裴悉头侧一埋,不动了。

贴在一起的耳朵有些凉,裴悉看不见他的脸,就抬手戳戳他的背脊:“哥哥,生气了?”

“哪儿敢,你没生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贺楚洲拖长的声音传出来,安静了一会儿,又泄气似地道:“我没嫌过你麻烦,真的,一开始就没有,现在更不可能了。”

裴三花说得真一点也没错,原来粘人的那个其实是他,离不开人的也是他。

坐立不安了整天,直到这一刻把人抱进怀里,才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解冻回暖了。

“我知道啊。”裴悉蹭蹭他脑袋,口吻和哄贺星星时特别像:“我都知道。”

贺楚洲哼哼:“知道还试探我一整天。”

裴悉:“谁说是试探了?”

贺楚洲:“不是试探是什么?”

裴悉:“略施小惩而已。”

“?”贺楚洲嘶地一声,飞快抬头:“等下,惩?”

裴悉:“楚洲,我不会无缘无故写那种纸条,即便不记得了,但是我了解我自己。”

贺楚洲牙疼:“所以还是不信我?”

“信啊,当然信。”

裴悉微微下垂的眼角弯起漂亮的弧度:“所以肯定是你没有说清楚,或者没有表达清楚让我误会了,不仅让我误会,还在我误会之后没有及时发现然后解释。”

贺楚洲神情微怔,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意外地没有否认他的话。

“当然我也有错,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你问清楚,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裴悉说着,有些困惑:“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某个不记得的时间段我会这么别扭。”

他不明白,但是贺楚洲明白。

因为在裴三花眼里,他们是彼此最亲最相爱的人,可以毫无保留,不必互相猜测。

但是裴悉不一样。

在裴悉眼里,他们并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并且从搬进来起,裴悉就觉得是自己在麻烦他,所以才会格外敏感多疑。

裴悉:“所以你也可以罚我,也可以明天一整天不理我,我自愿接受惩罚。”

贺楚洲嘴角一抽:“你认真的?”

裴悉点头点到一半被揪住脸蛋。

贺楚洲嗤笑:“得了吧,那是罚你还是罚我,我又不傻。”

裴悉眨了下眼,也忍不住笑起来,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在他怀里找到最喜欢的位置:“那就算了,睡觉了。”

贺楚洲帮他把后背的被子掖好。

裴悉指尖勾住他衣领:“今晚会梦到我吗?”

贺楚洲想了想:“大概?”

裴悉:“那你可以在梦里对我表白一百遍。”

贺楚洲:“行,我表一百零一遍。”

翌日清晨,裴悉率先睁开眼睛。

才动了一下手臂,就被枕边尚在睡梦中的人无意识拍了拍后背,咕哝的声音低哑困顿:“喜欢你最喜欢你,乖,再睡会儿。”

“”

他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不敢动了。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贺楚洲没有醒,放轻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退出来,不敢从他身上跨过,只能踩着床尾下床。

进了卫生间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头那张快要红透脖子根的脸。

“”

只好将水流开到最小,捧起凉水反复浇在脸上,试图将这股热气压下去。

是他考虑不周。

不仅没能达到目的,还给贺楚洲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将纸条上的内容践行成那样。

他将双手撑着洗手台边沿,低着头闭着眼睛,让脸上的水顺着下颌慢慢滴进水池。

昨天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闪过,他捂住眼睛,实在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千头万绪,乱七八糟。

占用卫生间的时间有久,直到脸上热度完全消退,他才擦干水渍拉开门。

没想到会看到靠在门边刷着手机等待的贺楚洲。

后者听见开门声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上,裴悉脚步不自觉一顿,不自在地撇开眼睛:“我好了,你去吧。”

贺楚洲嗯了声收起了手机。

裴悉目不斜视就要从他面前路过,没想才不过两步就被叫住:“裴悉。”

他停下回头,看见贺楚洲仍旧靠在门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的缘故,眉骨压着深邃的眼窝,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懒散温柔。

“我跟我妈说麻烦,只是为了随便找借口搪塞她,不然就要被他叫回去拷问三天三夜。”

贺楚洲看出裴悉的怔忪,却没有出来,自顾自继续解释:“我昨天大概有两三件为难事,头一件是我伯母让我别给云迹涨工资,第二件公司里一个实习生企划案写得实在很烂,至于最后一件,就是烦恼该怎么让你同意今年跟我回家过年。”

裴悉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可当听到贺楚洲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睁大双眼:“跟你回去过年?”

“是啊。”贺楚洲说得特别理所当然:“我家亲戚多,弟弟妹妹也多,老家过年的时候很热闹,就想带你也去看看。”

“就是不知道我在想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表情太严肃,让你误会了什么,所以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我之前就说过了,从没觉得你失忆之后太粘人,或者是给我添了什么麻烦,这也不是在跟你客套,相反,你还没有痊愈,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我才会觉得安心。”

“或许还有其他我让你不舒服不自在的地方,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除了室友,称个朋友应该不为过吧?”

他笑了笑,整个人看起来比照进窗户的阳光还要暖洋洋:“以及,过年的事考虑一下?我老家真的挺好玩的,有灯会,不禁烟花,还能带你去坐乌篷船。”

话音落下,房间跟着安静下来。

裴悉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开口。

贺楚洲也没奢望他能立刻答应,只是被他怔忪的神情勾得手痒。

实在没忍住,抬手在他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一把,就像每次对裴三花那样:“今天不是还要去公司,快去换衣服吧,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他说完转身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困顿打了个哈欠。

不开玩笑,他昨晚还真梦见裴三花了。

穿着校服坐在教室的那种,把他迷得五迷三道,当场给人告白了一百零一遍。

卫生间被关上,他没看见兴奋跑进来凑热闹的贺星星,

自然也没看见裴悉好不容易才物理降温成功,结果一朝破功又红成了水煮虾的耳尖。

“我做了记号的地方全部重写,还有新项目的视察要跟上,定期质检,不合格的原材料通通换掉。”

裴悉将一沓文件递过去,小顾上前接到手里应了声好,神情看起来恹恹的,不如往日有精神气。

裴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不用硬撑。”

小顾点点头:“谢谢裴总关心,不过我身体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这话正好被进来递交访客名单的接待小姑娘听见了,捂嘴偷笑一声,冲裴悉道:“裴总您有所不知,小顾最近被他一好兄弟勇敢告白了,正烦着呢!”

小顾深知裴悉不喜欢上班闲聊,对这些事更是不感兴趣,生怕他会生气,连忙解释:“小事,小事而已,我会尽快解决好,绝对不会影响工作。”

裴悉:“烦什么,不知道拒绝还是接受?”

小顾:“啊?”

小顾没想到裴悉居然真的会接话,一时错愕到结巴:“也,也没有考虑接受,我又不喜欢他,被不喜欢的人一直告白,本身就,就挺烦的。”

裴悉蹙眉:“被告白会觉得烦?”

“重点肯定不是被告白啊。”

小姑娘笑嘻嘻道:“重点是被不喜欢的人告白,要是换个喜欢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烦?”

裴悉听完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极其隐晦地闪了闪,没再接话。

小顾小心翼翼:“裴总还有什么事吗?”

裴悉:“没有了,你们去忙吧。”

“好的。”

小顾退出办公室,走出老长一截了,想想还是觉得不真实:“裴总居然会关心我的私事?”

“是你把裴总想得太严肃了。”

接待的小姑娘跟他顺路:“裴总一直脾气都挺好的不是么。”

小顾:“是么?”

小姑娘:“当然。”

小顾被她的自信十足搞得都自我怀疑了。

为什么他会一直觉得裴总有点阴晴不定来着?

办公室里。

裴悉将笔尖压在纸上,正心不在焉想着什么,忽然连续的几声消息提示打断他的思绪。

他解锁手机点开:

楚洲:【坏消息,下午我妈和我妹要过来找我们吃晚饭。】

楚洲:【/老兔点烟jpg.】

楚洲:【建议你给我发句晚上加班,我截图给她们看,应该可以让你逃过一劫。】

裴悉:【那你怎么办?】

贺楚洲:【能怎么办,我一个人应付她们两个呗。】

贺楚洲:【放心,最多就是被我妈怪罪一通,被我妹嘲笑一通,再被她俩合力阴阳怪气一晚上而已,问题不大。】

贺楚洲:【你发吧,就说“我今晚加班没有时间”,我正好现在给她们截图发过去。】

裴悉:【】

裴悉:【不用,我下午提前回去找你。】

第 44 章

门铃响前两分钟, 裴悉还在和贺楚洲认真商讨这顿晚饭要怎么吃,吃的过程要怎么表现,才能算合适。

“所以和像上次吴青来时一样, 只要假装我们是情侣就好了是么?”

这是裴悉在问。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在实践上可能有点区别, 吴青智商低好糊弄, 我妈不行, 瑕疵太多的小把戏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这是贺楚洲在答。

听起来很棘手, 裴悉被难住了:“那我应该怎么做?”

贺楚洲:“自然点就行,不用太刻意,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也可以把我假想成你曾经的恋爱对象。”

裴悉:“假想不了。”

贺楚洲:“嗯?”

裴悉:“我没有谈过恋爱。”

贺楚洲闻言眼角轻动。

在点头表示知晓的同时, 唇畔微妙地勾起一抹弧度。

两人距离很近,裴悉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得清楚:“……很好笑?”

“不啊,不好笑。”

贺楚洲努力将嘴角放平,却控制不住话音上扬:“就是觉得挺巧的, 我也没谈过。”

裴悉一愣,抿唇不再接他的话,而是将偏移主线的话题扳回正轨:“所以现在怎么办?”

贺楚洲想了想:“那就还是跟平时一样吧,不用刻意去表现。”

跟平时一样?

裴悉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清醒时两人的相处模式,犹豫:“你确定这样能行?”

“确定啊。”贺楚洲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也不能完全一样, 嗯多少得有点改动。”

裴悉:“什么改动?”

贺楚洲:“你到时候别对我太客气。”

裴悉:“?”

贺楚洲扬眉:“你想想,谁会对自己男朋友说你好谢谢不客气, 不都是呼来喝去当奴隶使唤?”

“所以照着这个思路, 你使唤得越自然, 我妈越不会起疑。”

当着一位母亲的面把她儿子当奴隶一样使唤……这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

裴悉表情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贺楚洲:“是啊。”

裴悉:“可是我觉得——”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门铃响了。

伴随着的还有不客气的拍门声, 乱七八糟的节奏,一听就知道是贺霭月。

“他们来了,我去开门。”

贺楚洲鼓励地拍拍裴悉肩膀:“放心,按我说的做不会有错,我看好你。”

裴悉:“……”

从客厅到大门也就十几步的距离。

裴悉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着过去一起迎接,那边贺楚洲已经直接把门打开了。

“哥,哥!哥??咋是你,我那个哥呢?我裴哥在不在,裴哥在不在你妹妹来咯唔——”

闷头往里冲的贺霭月被楚月兰女士眼疾手快揪住后衣领塞到身后。

她穿着黑色大衣配浅色毛呢披肩,胸前别着珍藏已久的昂贵胸针,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稳稳踩着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优雅精致。

进来之后也没怎么搭理自己儿子,眼神绕着客厅迅速逛了一圈,很快锁定到站在沙发旁边的年轻男人身上。

后者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白衬衫服帖包裹着清瘦挺拔的身姿,将他清冷矜贵的气质凸显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难得一见的出众相貌,内敛又安静,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就让初次见他的楚月兰喜欢到心坎。

“小裴,你也下班了?”

她放柔了声音,蓦然绽放的笑容是贺楚洲这个亲儿子都少见的和蔼亲切:“阿姨过来得突然,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而裴悉早在她露脸的瞬间就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听见她的问题只能机械答出一句“没有”,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该要说什么。

楚月兰对他滤镜十层厚,满眼星星完全没觉有哪里不对,后面扒门伸出半个脑袋的贺霭月又是个傻的,更发现不了什么。

唯有贺楚洲在第一时间看出他的不对劲,故意掩唇咳了一声,又在楚月兰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指向楚女士的手势。

这是在暗示他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先叫声阿姨,把话题扔回来。

裴悉目光落在贺楚洲身上,勉强记起他刚才的话,迎着对方鼓励的目光——

“挤眉弄眼做什么,还不快去给阿姨和妹妹倒水?”

“……”

“……”

“咦?”

“咳咳,那个,妈。”

贺楚洲立刻往前两步,低声:“心心第一次见您可能有点紧张,我带他回房间缓缓,顺便换个衣服,你们先坐会儿,想喝什么冰箱里都有。”

说完不等楚月兰回复,快步过去搂着裴悉肩膀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带离了现场。

贺霭月目光巴巴追随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才哇哦一声凑到她妈边上:“好恩爱哟还要回房间说悄悄话~妈,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极了。”

楚月兰女士双手合十,笑容是无与伦比的灿烂,眼底闪烁着喜悦的亮光:“指使你哥那劲儿很有你娘我当年的风范,我很满意。”

同样时间,客厅一幅光景,房间又是另一幅光景。

贺楚洲关上房门回头,见裴悉站在原地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弯腰直视他的眼睛,伸出一只手轻轻在他下颌处勾了下,让他眼神聚焦看向自己。

“上次不表现挺好的吗,今天怎么回事啊裴同学,我妈很吓人?”

裴悉望着他,堵塞的大脑逐渐疏通,面上空白褪去,又被浓浓的歉意和懊恼取代:“抱歉,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跟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就像以贺楚洲男朋友的身份见楚月兰和见吴青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楚月兰出现在别墅的一瞬间,他才恍然反应出一个一直被忽视的本质。

所谓吃个晚饭,其实就是见家长。

作为贺楚洲的男朋友,去见他的家长。

见家长。

见家长。

见家长。

这个认知一经出现就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很清楚都是假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局促到大脑短路。

“喔,我知道了。”贺楚洲忽然说。

裴悉无端心头一紧:“你知道什么了?”

贺楚洲评价:“你这种是不是就叫长辈恐惧症?具体表现为只要一看见长辈就会有种灵魂被支配的恐惧。”

裴悉:“”

裴悉:“对,你说的没错。”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贺楚洲啧了一声,颇为伤神:“要早知道你害怕,说什么我也帮你推掉了”

“不然你一会儿装个生病不舒服,或者临时接到电话需要加班之类——”

“不用。”裴悉打断他。

贺楚洲:“一顿饭时间不短,你确定可以?”

“刚刚只是没有准备,现在好多了。”

裴悉说完,转眼又想到什么,不安地看向贺楚洲:“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会不会给你母亲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他嘴角抿得笔直,眼角流露的情绪被担忧驱使,似乎真的将这件事微不足道的事看得很重要。

叫贺楚洲看得呼吸一顿。

曾经看见他就恨不得远离十万八千里的人,在商场上为一个项目跟他争得头破血流的人。

如今竟然乖乖站在他面前,满眼信任,忐忑地问他自己是不是在他母亲面前表现得不够好。

异样的情绪在胸腔掠起涌动的波澜,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化成一汪糖水,每次跳动都会将挤压出的酸软输送到全身。

真是要老命了。

到底怎么会这么可爱?

怎么这么会讨他喜欢?

怎么能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戳中他的心巴!

想要抱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做了。

长臂揽过裴悉的腰身,掌心略微用力,便完成一个经过极端克制才能控制在安抚范围的拥抱。

“没有,你表现特别好,我妈看你的眼神都快能发光了。”

“霭月你更不用管她,她老早就见过你了,在我们还不熟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在我面前把你夸得天花乱坠。”

“见长辈嘛,紧张很正常,我过年被我妈勒令站门口把客厅里乌泱泱一片长辈全部喊一遍了时候也紧张,比你现在还紧张。”

“要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都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点头摇头,其他的我来解决就行。”

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流量巨大,各个餐厅也是爆满,考虑到停车问题,贺楚洲和裴悉没有再单独开车,都坐的楚女士的车。

“放心哦。”贺霭月在副驾回头道:“妈定的餐厅很近,回去的时候你们就算不打车,散步也就小半个钟头的事。”

贺楚洲敷衍地嗯嗯两声,不知道从后座哪里摸出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海豚玩偶递到裴悉面前晃了晃。

裴悉伸手接过来,贺楚洲在松手的同时不知道按了下哪里,海豚身体里发出波浪的声音,身体也跟着做出舒展游动的动作。

裴悉把它摊在掌心让它游。

贺楚洲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他:“好玩吧,本来还有一只鲨鱼来着,可惜不知道被有些不知道收拾的人搞丢到哪里去了。”

贺霭月:“”

她想找她妈评评理,一看,她妈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瞅着后面两个穿同款情侣外套的好大儿笑得连眼角鱼尾纹都不藏了。

贺霭月:“”

OK。

Fine。

她打开朋友圈,愤然编辑一条动态:

【拿我东西哄对象还不忘踩我一脚!某些人!你这辈子也就这点格局了!!!(特此说明:本条动态仅针对某些人不针对他对象)】

一分钟后,某些人在此条动态下回复:

【/酷jpg.】

楚月兰定的一家纯中式装修的高级餐厅。

从进门到包间一路都有专人引路,穿过大堂和天井花园,沿着随着小路穿过圆形拱门走进后院,进入包间区域。

每个包间都有名字,对应他家每一道独特的自研菜品,大多是从诗词中截取的字眼,意思不详,胜在优雅。

菜单拿上来时,楚月兰直接无视了贺霭月跃跃欲试伸出的手,直接递向裴悉。

“小裴呀,想吃什么就点,名字看不懂没关系,上面都有图的。”

裴悉推拒:“不用阿姨,您点就好。”

楚月兰将菜单放在他面前,优雅收手笑眼弯弯:“都是一家人,不用跟阿姨客气。”

裴悉:“”

他看着面前这块烫手山芋,默默将求助的视线转向贺楚洲。

后者心领神会,动作自然地将菜单从他面前拿走:“妈您就别为难心心了,他第一次来这里,都没吃过你让人家怎么点?”

楚月兰恍然:“哦对,抱歉啊小裴,阿姨今天太高兴了,都没考虑到这层。”

裴悉如释重负,摇摇头说没关系。

楚月兰说完又转向贺楚洲:“别光顾着你自己的口味,多点些小裴爱吃的。”

贺霭月伸长了脖子:“对对对,别光顾着你的口味,也点点我爱吃的。”

贺楚洲敲敲菜单:“自己过来看。”

“哎哟,好嘞!”贺霭月嘴角一咧,屁股一抬,屁颠屁颠凑她哥旁边挑菜去了。

楚月兰盯着裴悉瞧,越瞧越满意,越瞧越喜欢:“我听楚洲叫你心心,这是你的小名吗?”

裴悉颔首答是。

楚月兰的眼神太热情直白,盯得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楚月兰:“那阿姨也叫你心心可以吗?”

裴悉眼帘不觉一抬,心头微动。

很奇怪,这两个字从楚月兰嘴里喊出来,是和贺楚洲喊他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具体说不清楚,就是让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可以。”他生涩回答。

并且很快地,他就听见楚月兰使用了刚获得准许的称呼,用亲切上扬的语调叫他:“心心。”

像是尘封已久的盒子被吹开了角落一点灰尘。

他忍不住放慢呼吸,轻轻蜷起了指尖,用来检测自己是否还用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楚月兰一边帮他夹菜,一边问了他许多问题。

问他是不是本地人,琬城入秋后低温潮湿,他在家里习惯盖绒被还是棉被,会不会畏寒。

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看着这么瘦,是不是忙的时候不会记得按时吃饭。

问他吃什么口味,甜口还是咸口,重口还是淡口,喜不喜欢喝汤,吃不吃香菜葱姜蒜。

很日常,很琐碎。

可是裴悉一点也不会觉得烦,对楚月兰的每个问题都答得很认真。

甚至连最开始的紧张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心情变得格外蓬松。

和面上的清冷镇静的不同,他的眼底一直在闪烁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亮光彩。

一直密切关注他的状态,随时准备出手替他解围的贺楚洲:?

这是完全不需要他了?

事实证明完全不需要是不可能的。

毕竟除去长辈,旁边还有个小的在。

饭到尾声,早在出门前就被勒令要多吃饭少放屁的贺霭月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裴哥裴哥,我叫你裴哥可以的吧,叫嫂子感觉好奇怪。”

“听表哥说你之前一直不太喜欢我哥,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是不是我哥单恋你,厚着脸皮对你死缠烂打,你被烦得受不了了才勉强答应的?”

“可以具体跟我讲讲是怎么个死缠烂打吗?作为回报,我可以把你们的恋爱史写下来送给你!”

“不过为了人气考虑,可能会有点文学上的艺术加工,故事要有起伏才有看头。”

“裴哥裴哥,你觉得车祸,失忆这种梗怎么样,戏剧性,大热门!”

“”

裴悉抓着筷子,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贺楚洲皮笑肉不笑:“非要我把你期中数学考79分不敢回家只能偷偷跑去云迹家找姑妈给你签字的事说出来才开心是吗?”

楚月兰:“???”

贺霭月:“??????”

贺霭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贺老大我真服了你个老登了!!!”

第 45 章

最后一道菜姗姗来迟。

用银耳为主料熬制的甜汤, 黏稠出胶晶莹剔透,又用枸杞的红作为点缀,赏心悦目清香四溢, 喝一口都能从舌尖一直甜到胃里。

当然,不包括连汤都没空盛的和霭月。

“真的是试卷太难了嘛!”

“我们班很多人都没及格的!”

“有及格的, 肯定有及格的啊, 要一个都没有学校还办不办了?”

“不是, 别人能跟我不能有什么关系?爸说了我学习方面智商随您, 您应该理解我的呀!”

见楚月兰嘴角抽搐,贺霭月缩着脖子赶紧往旁边又挪了挪:“美女,冷静,您不能在今天这么大好的日子扇我。”

“要是实在手痒, 您可以……可以扇我哥助助兴!”

她灵光一闪,唰地指向贺楚洲,试图祸水东引:“他当面告黑状破坏咱们的家庭和睦,这不狠狠教训一下都说不过去。”

“我告黑状?”

贺楚洲嗤笑:“所以你是数学及格了, 还是没去偷偷找姑妈帮忙?”

贺霭月:“这次不及格就是个意外,我下次一定会将功补过考高分的!”

贺楚洲:“我下次一定会考高分的~啧啧,好厉害哦。”

贺霭月:“讨厌死了不许学我!”

兄妹俩一言不合就怼起来。

裴悉感受到的却不是火药味,而是另一种他从未体验过,以至于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出来的感觉。

……所以这才是一个家庭里正常兄弟姐妹的相处方式?

会在上一秒和睦友爱地研究菜单, 又在下一秒肆无忌惮互泼脏水推卸责任。

因为对方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所以无论说话做事都能随心所欲, 连争吵都会透着亲密无间。

羡慕吗?

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想象出和裴臻这样相处的场景, 甚至只要想起裴臻那张脸, 就会条件反射生出生理性的抵触。

贺霭月说不过贺楚洲,被气得仰翻, 又不敢找楚月兰,只能将希望寄托给在场唯一可能帮他的人身上:“裴哥快管管你家拱火精,烦死了他!”

猝不及防被点名,裴悉回过神,下意识看向贺楚洲。

后者扯着嘴角笑得一脸欠揍:“没用,你裴哥是我的人,当然站我这边。”

贺霭月:“你别太得意,裴哥肯定就是被你缠烦了才会勉强答应你!”

贺楚洲无所谓:“过程不重要,反正答应了就行。”

贺霭月:“你真好意思。”

贺楚洲:“我追我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有本事你也追一个我看看。”

贺霭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在放什么屁呢,我还是个未成年。”

贺楚洲呵笑:“未成年又怎么了,要我在未成年的时候就遇到你裴哥,我也照追不误。”

贺霭月:“未成年不准早恋!”

贺楚洲:“提前跟老婆确定关系的事算什么早恋?”

……怎么越说越离谱?

裴悉实在听不下去了,用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戳了戳贺楚洲。

贺楚洲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偏头“嗯?”了一声,又朝他碗里看了看,随即筷子一伸,夹走吃掉了他碗里剩一半的怪味虾仁。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好像已经做了无数遍。

裴悉:“……”

贺霭月:“……”

贺霭月:“?”

贺霭月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炸了:“我服了我服了我真服了,我在这真情实感跟你吵架,合着你在给我秀恩爱?”

她使劲顺着胸口,掐人中:“公共场合随地大小秀,还有没有公德心?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天杀的我要报警把你抓进去!”

裴悉在贺霭月抓狂的吐槽中端起面前甜汤默默喝了一口,耳根默默烧成一片。

至于久无动静的楚月兰,她本来也没怎么生气。

好整以暇围观兄妹俩吵架,视线再无意扫过裴悉腕间眼熟的手表,心情更是愉悦,支着下巴笑眯眯问:“心心,要不要再来一碗?”

吃完离开时,不知哪个包厢的小孩儿没大人管教,在庭院里打闹追逐,闷着头横冲直撞不看路,险些撞到裴悉。

贺楚洲搂过裴悉肩膀躲开,收手时,正好楚月兰回头问要不要送他们回去,两个人便很有默契地顺势牵在了一起。

“不用了。”

贺楚洲拒绝:“今晚天气不错,我跟心心走回去就行,正好散步消食。”

小情侣乐意的事楚月兰当然不会强求,临走之前特别温声细语地问了裴悉喜不喜欢吃红豆腊肉的粽子,说要给他寄来一些。

贺楚洲帮他应下,扬手送走一对母女,和裴悉两个人沿着人行道往回家的方向走。

夜色静谧中,借着路灯,裴悉低头看见两人仍旧牵在一起的双手。

贺楚洲的手比他大了不少,骨节修长有力,掌心宽阔干燥,明明是互相的动作,看着却更像是对方单方面地把他的手裹在掌心。

而且,贺楚洲似乎忘记已经可以放开了。

少顷,他默默收回目光也当作没有发现,不去提醒贺楚洲,两人就这么一路牵着,前行的步调不紧不慢。

“我妈说的那种粽子是我们老家特产。”

贺楚洲:“应该是我奶奶做好了我爸过去拿回来的,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

裴悉盯着两人拉长交叠的影子嗯了一声。

贺楚洲听出他的心不在焉,偏过头看他。

走出这片行道树的阴影,视线在他下垂的眼睫上停顿两秒:“是不是觉得我妈太啰嗦了?”

裴悉倏地抬头:“没有!”

贺楚洲望着他眉尾轻挑,眼神有些意外。

裴悉才发现自己似乎反应太过了,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我没有觉得啰嗦,我只是觉得阿姨和我想象中母亲的样子很像。”

这种说法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但是贺楚洲好像并不这样觉得,只是问他:“所以这种像是让你觉得喜欢?还是不喜欢?”

裴悉实在不习惯把太直白的情绪字眼挂在嘴边,无论开心,难过,还是喜欢,讨厌。

但有些时候更不适合含糊其辞,所以踌躇一阵,还是选择坦诚回答:“喜欢。”

人对自己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都喜欢。

贺楚洲扬唇笑起来,放松的声音乘着夜风钻进他耳朵,和夜色相称,格外好听:“那没问题了,你喜欢就好。”

他的反应让裴悉忍不住再次抬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贺楚洲:“你指哪方面?”

裴悉:“关于我家的事,关于我父亲,母亲,或者裴臻。”

贺楚洲也不避讳:“算是知道一点吧,上次陪你去医院的时候听你外公说起过,不过放心,外公没跟我说多少,只是让我自己来问你。”

裴悉:“那你想知道么?”

贺楚洲沉吟两秒,反问:“我要说想的话,你会不会生气?”

裴悉不解:“为什么会生气?”

贺楚洲:“别人问你些你不愿意说的事情,难道你不会生气?”

裴悉摇摇头:“没什么不愿意说的。”

或许曾经还会多想一些,多藏一些,但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已经将很多尖锐的地方磨砂生钝,再回头去看就会觉得,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何况贺楚洲是不一样的,对他而言,他早已经超越“别人”的界限了。

“也许外公让你来问我,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说,而是很多事连他也不清楚。”

裴悉拢了拢衣领,望着前方看似没有尽头的道路:“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这你应该知道。”

“他们离婚之前,我就经常会去外公家,后来他们离婚之后,我又在外公家长住了一段时间,再离开之后,我和外公就很久没有见面了。”

他的母亲沈汐是一位很独立有主见的女性,才华不浅,一直有自己的事业和志向,从不甘愿被家庭所拘。

原本的婚姻就是冲动所致,所以恢复单身的第一时间,她选择了奔赴国外,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能成为她追求梦想和自由的阻碍。

许是经过一场复杂漫长的拉锯战,最后来接他的人是已经在着手准备组建新家庭的裴岩松。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沈汐,没有接到过她的一通电话,收到过一则消息。

有关母爱的记忆本就薄弱,时间一长,他连沈汐的模样都快想不起来了,更遑论去奢望其他东西。

至于裴岩松,在有了新的家庭后就对他越发严厉,打着培养未来继承人的旗号,不断往他身上堆积超越年龄负荷的压力。

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十来岁?或者更小?

从清晨睁眼到深夜闭眼都在被不同的人围着打转,几乎没有一刻自由喘息的时间。

裴岩松对他事事要求完美,比起父亲,更像一个极端派的教育者,只关心结果如何,对过程视而不见。

但凡他出现一点小错误,纠正的过程永远比最初学习的过程更痛苦百倍。

他以为做父亲的都是这样,所以曾一度盼着裴臻快些长大,可以跟他作伴,可以分摊掉父亲的教育热情,让他可以轻松一些。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原来不是所有父亲都会对自己孩子那样冷酷严厉,就算是同一个父亲,对不同的孩子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裴岩松从来不会用要求他的标准去要求裴臻,不说完美,只要裴臻做到及格线,就能得到他大张旗鼓的夸奖。

于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这个家里的外人。

裴岩松会带着年轻的妻子和小儿子去爬山郊游,去海边赏景兜风,去水族馆从早逛到晚,或者去游乐园耐心十足地陪玩一整天。

这些从来没有裴悉的份。

明明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只能从门缝里窥视与家庭幸福美观相关的所有一切。

在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总是被孤零零落下的那个,身边永远只有学不完的功课,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试卷作业。

他曾经很真情实感地羡慕过裴臻,甚至去裴岩松面前直白地问过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孩子,被对待的方式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别?

是不是因为他象征着失败的婚姻,而裴臻是幸福美满下的结晶?

那是裴岩松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第一次动手打他,第一次当着裴臻和姜婷的面让他跪在客厅一整夜。

裴岩松骂他不懂事,骂他枉费自己的心血,骂他作为未来裴氏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把目光放得长远,整天只知道斤斤计较这种不值钱的小事。

不值钱的小事

原来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小事。

那晚他在客厅一个人想了很久,想既然裴岩松对他寄予厚望,为什么不能像爱裴臻那样爱他?

可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那样坚定地决定要把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心血全部交给他?

只是他想了一夜也没能想明白。

天光自身后亮起,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从客厅艰难挪回房间。

那天之后,他以为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回到他继续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被束缚到快要失去自主意识的枯燥生活。

却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他和裴臻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兄弟两人尽管生活在同一屋檐,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就连在饭桌上也难见一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但是渐渐的,他发现了裴臻在讨厌他,不明缘由无缘无故地讨厌他。

并且随着时间推进,这种讨厌越来越明显,逐渐演化成厌恶,以至于每次看他,这种情绪都会明晃晃从眼底流露出来。

裴悉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互不相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直到那天他拿着竞赛奖从学校回来,裴臻一看到他就发了疯,毫无预兆冲上来摔了他奖杯,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嘶吼着他为什么不去死。

裴悉终于从他颠三倒四没有逻辑的叫骂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看似温和柔弱的姜婷就有了异心,开始在私下对裴臻不断施压。

她告诉裴臻如果学习不好成绩不好,原本属于裴臻的一切就都会被他抢走,所以勒令裴臻认真学习把他比下去,不可以再贪玩胡闹。

可是抛开先天的条件不谈,光是后天的努力,裴臻就落后他太多,想要半途追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裴臻做不到,姜婷却不肯放弃。

不仅偷偷照着裴悉的标准给裴臻找各种私教老师,强迫他提前学习公司管理,还会密切关注与裴悉相关的一切。

裴悉学到哪里,哪次考得好,什么时候拿了第一,参加竞赛又获了什么奖,都会被她拿来反反复复跟裴臻作比较。

她用裴悉的优秀作为标杆,责骂裴臻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裴悉可以做到的事他就是做不到。

长此以往,裴臻那被裴岩松小心呵护着长大的脆弱神经因为承受不了打压而崩溃,心理也出了问题,扭曲地认为自己会这么痛苦都是因为裴悉,所有一切都是裴悉的错。

那场单方面的闹剧最后以姜婷冲出来强行拉走裴臻收尾。

裴岩松不在家,姜婷打着责骂裴臻的幌子试探裴悉有没有发现什么,裴悉顺了她的意思,表现得一无所知。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裴岩松,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裴岩松知道了,也不会因为这种小打小闹去责怪裴臻。

不仅不会责怪,还会顺藤摸瓜找出原因,然后带着裴臻去看病,治疗,再跟裴臻保证姜婷对他做的那些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可是凭什么呢?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他,被关心安慰的人却是裴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

他没有裴岩松口中那么开阔的胸襟,做不来以德报怨,他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儿,也有心理阴暗的时候,也有忍受不了委屈的时候。

同样的压力他都能受得了,为什么裴臻受不了?

裴岩松给他施加的压力比起姜婷的有过之无不及,他都没有发疯,裴臻凭什么发疯?

他明明都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裴臻又凭什么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在他的不作为下,雪球在裴岩松看不见的地方越滚越大,几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终于纸包不住火,在裴臻某次精神失常,半夜偷溜进裴悉房间用剪刀扎破他的手臂时,东窗事发。

第 46 章

裴岩松终于发现他小儿子有病了。

和裴悉预想的几无差别, 年幼而且弱势的人会被无条件原谅。

即便他的弱势已经变成了他攻击别人的利刃,即便有人已经因此受到伤害。

裴岩松的关心如果有十分,那大概只有一分是放在裴悉身上, 其他九分都毫无保留给了裴臻。

他甚至没有亲自送裴悉去医院,只是在守着裴臻的空隙打电话叫来了司机。

不痛不痒一句安慰之后, 也不忘为裴臻开脱:“你弟弟状态不对, 何况你的伤也不算严重, 做哥哥的别太计较。”

不算严重。

坐上后座的裴悉低头看了眼仍在止不住淌血的伤口, 心说确实不算严重。

至少死不了,也不会像裴臻一样发疯。

等他很晚再回到家时,裴臻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除了裴岩松和姜婷, 还有两位被一个电话匆匆叫来的心理医生。

不知道诊到了哪一步,他只能看见裴岩松站在床边面黑如水,而姜婷脱力地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浑身发抖。

伤人的被偏袒,受伤的被忽视。

在这一场闹剧里,被赏罚分明公正对待的人,好像就只有姜婷一个了。

精神状况的诊断结果出来,裴臻情况很不乐观, 如果用生理疾病去对标,他现在已经算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裴岩松劳心费力替裴臻找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专家, 国内外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 得到的都是相差无几的一句话:

“发现得太晚, 治疗过程会很漫长,并且结果可能不会太乐观。”

这下姜婷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了, 整天守着裴臻发呆道歉抹眼泪。

而裴岩松只是冷落了她一阵,最终念她年轻不懂事,没有跟她离婚。

这算另一种层面的大团圆结局?

不过也无所谓了,不论如何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裴悉管不了也不想管,闷头继续自己每天机械式的生活节奏。

甚至因为少了客厅时不时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他觉得世界都清静不少。

可惜他想清静,偏有人不愿意让他清静。

不清楚裴臻到底是病得太深无心之举,还是破罐子破摔有意为之,他对裴悉的态度越来越不加遮掩,也越来越极端。

最严重的时候,就连听到裴悉的名字都会情绪失控,把肉眼可见的一切当做他的发泄工具。

那段时间正是裴岩松所谓裴臻的关键治疗时间,裴悉几乎是被强制勒令躲着裴臻走,只要有裴臻在的地方,裴岩松都不许他露面。

不许自由上下楼,不许随意出入房间,不许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人随意提起他的名字

他明明还住在这里,却被处处抹去痕迹,被所有人当做空气。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裴臻的病情是不是有好转,他只知道那段时间的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几乎窒息。

再后来,很漫长的后来,那条专为他拉起的警戒线终于稍稍放松,他不再必须从早到晚呆在房间,有了一定时间段内进出上下的自由。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裴臻应该是真的好转了。

但他们遇见的次数还是很少,甚至仅有的几次都是半夜他下楼倒水,在客厅或厨房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角落,好像刻意在蹲守他的裴臻。

很渗人,但至少没再无缘无故发疯。

那年他十六,裴臻十二,两个人生活在同一滩死水区域,他在水里,裴臻在岸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相安无事。

因为他要学太多正常课程以外的东西,除了呆在外公家那段时间,他一直是保留学籍在家自学的状态,从没进过学校。

但是到了高中,这种模式就会改变了。

他会像所有正常升学的学生一样早起穿上校服,在第一道铃声响起之前迈进校园,开始久违的校园生活,和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迎接三年后的高考。

这是他用过去无数个学习机器一般麻木度过的日日夜夜,为自己换取到的唯一的自由。

他紧张,向往,又怕自己于正常人的社交生活脱节太久,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怎么融入。

满含期待,又近乡情怯。

但是生活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不幸的人生没那么容易出现转折,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坎坷阻拦。

裴臻又犯病了。

毫无预兆来势汹汹,一朝回到曾经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让裴岩松期间所有的辛苦努力全部白费。

他们探索着蛛丝马迹,怎么也找不到让裴臻受刺激的原因。

但裴悉知道,是因为一张奖状。

因为他暑假参加网络数学竞赛获奖后被寄来家里的一张奖状。

那份快递无辜地被裴臻收到,拆封,撕毁,又烧成灰烬,跟它陪葬的是客厅里近乎一半的名贵瓷器。

这一次裴岩松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问过裴悉的意见,就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裴臻在治疗过程中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这么久好不容易窥见成果,不能让努力功亏一篑。

而他于裴臻来说,就像个不稳定的精神刺激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连存在都是错误。

裴岩松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出抉择所花费的时间才不过一眨眼,却坚定到无论裴悉怎么退让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也许离开会是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裴臻,至少在远离裴臻的地方,他不必小心翼翼躲避,可以更自由,更随心所欲。

可那个时候的裴悉已经思维固化。

从小到大,每次生活轨迹发生改变,都意味着他的人生向更糟糕又迈近了一步,所以他害怕改变,即使不喜欢这里,他也不想离开。

他在那个家向裴岩松一共下跪了两次。

第一次是受罚,第二次是挣扎。

第一次还会想裴岩松到底爱不爱他,第二次清晰地意识到裴岩松永远不可能像爱裴臻那样爱他。

“外公是不是跟你把我说得很可怜?”他问贺楚洲。

贺楚洲冷着脸没有回答。

裴悉也不在意:“其实还好,只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而已,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何况如果真要追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有些自嘲的轻叹:“毕竟如果当初我在发现裴臻有异的第一时间就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追什么责,你有什么责?”

贺楚洲忽然开口,原本话音里的惬意早就随着裴悉的过往烟消云散:“就算有,也是因为你没有在裴臻冲你发疯的第一时间还手。”

什么叫还好?

被亲生父亲丢去另一个城市不闻不问逢年过节也不许回家叫还好?

什么叫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一个人生病没人管,熬不住撑去医院打点滴血液回流也只能等护士发现叫不糟糕?

说得这么风轻云淡,要不是听过裴三花发烧时惨兮兮的哭诉,他差点都要信了。

裴悉诧异于他清奇的关注点:“还手?可是裴臻比我小了四岁。”

“那又怎么样?”贺楚洲扯着嘴角,面无表情:“教训垃圾还分年纪?”

人要是欠揍到一定程度,别说只是小四岁,就是小一轮他也下得去手。

只要想到裴悉在过去被那样对待,他就有一腔的无名火没处撒,熊熊烈焰能从脚底板一直烧到天灵盖。

想过会气人,没想过会这么气人。

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他能直接找上门把那家子傻缺全收拾一遍,尤其是裴臻,不说撕了他,至少也得揍到他哭不出来。

啧!越想越气。

他索性停下脚步转向裴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所以你现在讲得这么淡定是几个意思?你原谅他们了?”

“没什么深仇大恨,谈原谅不原谅……”

裴悉后面没说完的话在贺楚洲微微眯起的双眼中自动消音。

自从两人熟悉起来,他对贺楚洲最大的认知就是好脾气,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红脸发火的好脾气。

就算被他这个昔日死对头失忆赖上,也能大大方方收留,事事哄着顺着,毫无芥蒂做到有求必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黑脸。

眼底压抑着烦躁,浑身上下都在散发不爽,脑门上就差贴上一行大字:

你要是敢说是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知为何,裴悉忽然有些想笑。

连被过往回忆勾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沉闷也被驱散得干净。

“我承认我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何况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即便对我的培养过度严苛,我也没有立场去责怪他。”

“姜婷一直都是她在单方面把我当作她儿子的假想敌,除此之外我和她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至于裴臻……”

贺楚洲眼尾不悦地动了动。

裴悉忍笑,顺了他的意:“嗯,我确实是很讨厌他,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一直是。”

“这还差不多。”

贺楚洲稍稍满意了,不过还是有一点要强调:“你当然有立场去责怪你父亲,他担着父亲的身份,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甚至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

“至于你现在的一切,与其说是他给你的,不如说是你在替他继承打理,何况这本身就是他培养你的目的。”

“如果你的能力不够,他不会把裴氏交给你,同样的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没有裴氏,你也一样可以做到很好甚至更好。”

“他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来这个世界,如果做不到百分百负责,那么毋庸置疑,他就是对不起你。”

很多时候,裴悉真的会折服于贺楚洲看待世事的通透,他羡慕,向往,却始终做不到。

不得不承认,从逆境里被压榨着长大的自己,和从顺境中被爱包裹滋养着长大的贺楚洲,处处都无法比较。

“贺楚洲。”他真心实意称赞:“你真的很聪明。”

贺楚洲扬了扬眉,心情貌似又好了些:“这句说过了。”

裴悉认真道:“说过也可以再说一遍,你就是很聪明。”

很聪明,很优秀,是无风无雨的天气里,穿透万里云层最自由坦荡的一缕阳光。

这下贺楚洲算是彻底被哄好了,神情肉眼可见的好转:“所以你高中其实不是在琬大附中念的?”

裴悉摇头:“我只在那里念了小半学期。”

“才小半学期……”

贺楚洲估摸着时间线:“意思就是我要是不出国,最多也就能跟你在同个学校里呆两三个月而已。”

“?”

裴悉没想到晚饭时的戏言还会被外提及。

想到所谓照追不误的玩笑话,加上贺楚洲念叨“两三个月”略带惋惜的语气,他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怎么了吗?”

他借着夜色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们不同班不同级,就算呆的时间更长,或许也不会认识。”

“裴悉,别小看我的社交能力。”

贺楚洲这时候一点也不谦虚:“我念书那会,学校熟人遍布各半班各年级,如果真能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你……”

裴悉心跳蓦然加快,几乎在屏息状态下听完贺楚洲的下半句:“我肯定不会让你转学,你爸要保裴臻,索性我就直接把你拐到我家去。”

……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却意外地更叫他心悸。

就好像是等待烟花时意外看到了流星。

它让裴悉的心跳奇妙地变成了另一种节奏。

他从小一直被教育眼睛要向前看,要放得长远,不能拘泥于过去,更不能做一些无谓假设去想象过去时间段已经不可能发生的事件,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可贺楚洲的这句“如果”对他却有了简直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似乎三言两语逆转了时间线,在他曾经走过的孤径上凿出了一条平坦明亮的岔路,无声无息地填补着一道不起眼的裂缝。

他动了动嘴唇,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你在那个时候真的会想认识我么?”

“当然。”

贺楚洲站在背光处,灯光沿着轮廓在他周身勾勒出暖黄色的光晕,却仍旧不如他此刻的笑容来得有温度。

“知道吗,我妈特别喜欢你,刚刚还偷偷找我要你微信来着。”

“除了衣服首饰,我跟我妈的眼光重叠度少说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按照这个逻辑,我18岁那会儿也得找你要微信。”

不会让你被孤身送去别的城市。

不会让你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一个人捱到天亮。

“你成绩又好,长得又帅,我肯定会在遇见你的第一时间就想认识你。”

我会提前爱上你。

会带你感受自由热闹的烟火气。

会把所有的偏爱和关心,都给你。

裴悉主动加了楚月兰。

在填写备注的时候,他一再斟酌,最后随贺楚洲一样选择了【楚女士】。

楚女士隔着屏幕比面对面时还要热情,好像终于不用担心他尴尬或者被吓到,五句里面三句关心,剩下两句都是要给他寄各种东西。

裴悉受之有愧,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去求助贺楚洲,对方却只有一句:“拒绝做什么,收着就行。”

裴悉有他的顾虑:“阿姨现在这么高兴,要是以后我们”

贺楚洲故作不知:“以后怎么?”

裴悉顿了顿,眸光轻闪着没再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楚女士扬言要送来的东西已经多到堪比年货,裴悉实在招架不住,最后还是贺楚洲出面勉强控制住局面。

贺霭月也想加裴悉,被贺楚洲无情拒绝。

“先晾她一阵让她冷静冷静。”

这是贺楚洲在对裴悉说:“她这会儿正上头,加上了不知道又会问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晚些时,裴悉撑不住倦意率先睡下,而贺楚洲收到吴青消息回复,轻手轻脚下床去了书房。

吴青:【/文件】

吴青:【裴岩松确实有个小儿子叫裴臻,跟他第二任妻子生的,虽然没有隐瞒,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没带着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贺楚洲下载文件点开,里面是裴臻附带蓝底照片的简单资料,成长经历并不出彩,甚至有大片空白。

至于长相,也就勉强称得上清秀,跟他哥相比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吴青:【说来这个裴臻也有点奇怪,他今年都22了,别人已经大学毕业的年纪,他却还在尝试申请国内的外资创办大学,有这经济实力干嘛不直接去国外?】

贺楚洲:【他申请的哪个学校?】

吴青:【就南城那个叫什么圣保罗大学的,据说是目前国内最好的中外合资高校了。】

贺楚洲:【最好的他进得去?】

吴青:【你咋这么说你小舅子?】

吴青:【确实有点难,毕竟他笔试和面试的成绩都不怎么样,不过架不住你老丈人的人脉广博资金雄厚啊,目前学校那边说是正在考虑。】

吴青:【我懂了,是不是裴悉求到你这里了,让你也帮帮忙?】

贺楚洲:【不是,你在那学校有熟人?】

吴青:【我没有,不过我一朋友有,好像官儿还挺大,消息我也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贺楚洲:【那辛苦你朋友给学校那边转达一下,裴臻有精神病,挺严重的,还有暴力倾向,劝他们最好别收。】

吴青:【啊???真假的?】

贺楚洲:【让他们带裴臻去医院做个精神检测或者心理评估不就知道了。】

吴青:【有精神病还暴力倾向,那学校肯定不会收了,多危险,不过你干嘛偷摸给你小舅子使绊子?你跟裴悉吵架了?】

贺楚洲:【我只是为学校广大学生的人身安全着想,正义举报算什么使绊子?】

吴青:【?】

贺楚洲:【要真算,也行,那从今往后我给他使的绊子估计不会少了,你最近挺清闲是不是,记得随时待命。】

吴青:【???】

吴青嗅到了瓜的味道,好奇得要死。

可惜贺楚洲今晚没有跟他详解一切的打算,回了句“以后告诉你”就关了聊天软件打算回房间休息。

不过关机之前又想起什么,他点开登录某个网页论坛,进入后台查看留言回复:

【怎么样了兄弟?】

【咋没影了,试验结果如何啦!】

【有问题记得问啊,哥们儿随时在线!】

贺楚洲看完留言,动动手指敲下回复:

【还不错。】

没想到那边的热心网友还没睡,几乎秒回: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人都跟你同居了,听了你的告白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抵触,我就知道肯定有戏,你还非不信!】

【你看你是不是抱他他没拒绝?牵他他没躲开?所有点到为止的亲密接触他都不反感并且接受良好?】

【加油吧兄弟你机会很大,至少比很多人赢在起跑线了,把人拐上床指日可待!】

贺楚洲:【拐上床?】

网友:【啊,好不容易追到心上人了不上床?你忍得住?你忍者神龟?】

贺楚洲笑笑:【忍不忍得住不知道,不过兄弟我这会儿确实志不在此。】

原本是想着循序渐进慢慢来,可裴悉的边界感太强,事事都要考虑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合不合适,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为了尽快消除这种边界感,让裴悉跟裴三花一样不惮于给他找各种麻烦,他只能选择冒险尝试加快速度。

以至于现在,督促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家很大,亲人很多,家族群里几个乐天派叔伯整日相声冷笑话讲得飞起,一群兄弟姐妹比秋天柿子树上麻雀还能唠。

还有逢年过节时镇上挂满的花灯,顺水摇晃的乌蓬小船,家里老人包亲手的饺子汤圆,收到手软的压岁红包

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把自己拥有的这一切,全部分享给裴悉。

第 47 章

一大清早贺楚洲就被某人一连串小动作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看见裴三花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手指尖动作飞快,屏幕点得哒哒响。

“干嘛呢?”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意未消,眼睛又要合上了。

裴悉头也不抬:“在跟妈聊天。”

贺楚洲:“哦, 这么早你们聊——”

贺楚洲:“……?”

贺楚洲一愣:“妈?”

裴悉嗯了一声, 视线专注一直没有从手机挪开:“妈说给我们寄的粽子和一些特产干果快要到了, 让我们记得去取。”

说完噼里啪啦又敲了一行字, 正要发出,手机被忽然伸过来的一只手遮住。

他的目光随着这只手上移,跌进一双倦笑泛滥的眼睛。

“在干嘛?”眼睛的主人把刚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声音也带着笑意,还有初醒的黏着沙哑, 一点逗弄的意味,随着清晨的空气一起温柔地灌入裴悉耳蜗。

“在跟妈聊天。”

裴悉下意识重复刚才的答案,又抬手摸了摸耳朵:“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是么,忘记了。”

贺楚洲睁眼说瞎话, 嘴角的弧度却随着裴悉的回答再次扩大。

不是故意逗人,实在是裴三花对楚女士的称呼太悦耳了,他忍不住想再多听一下。

对话到这里结束,贺楚洲收回手没有再打扰他,裴悉便继续回复楚女士消息。

只是时不时抬头瞄一眼。

再瞄一眼。

瞄第三眼时, 他终于开口:“楚洲,你可以再问一遍吗?”

贺楚洲疑惑但言听计从:“在干嘛?”

裴悉抿唇没有回答。

贺楚洲:“怎么了?”

裴悉隐晦地翘着嘴角, 摇头。

没怎么, 就是觉得太好听了, 奖励自己多听一下。

在贺楚洲半阖着眼打第二个哈欠时,裴悉终于想起来一件很有分享价值的事, 手肘撑着床面支起身:“哥哥,我昨晚做梦了。”

这样被子就漏风了。

贺楚洲长臂一伸,勾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拖进怀里,埋头他肩窝假寐:“是么,什么梦啊?”

裴悉无所谓,只要嘴巴还能说话,什么动作他都没意见:“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们回到了高中,你留级跟我做了同班同学,还做了同桌。”

“你成绩不好,总让我给你补课,给你讲你也听不懂,往往三两句就要睡,还要把我的手当枕头抱着睡。”

“不过你人很好,在我爸要把我送出琬城的时候,也是你在大道上拦下车,把我带回了你家,哭着求你爸让我进你家户口”

说没说完,他听见耳畔的闷笑,于是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

“哪里奇怪了?不奇怪。”

贺楚洲的声音瓮声瓮气传出来:“日有所思而已,我也做过,很正常。”

日有所思

裴悉咀嚼着话里的意思:“楚洲,你是说你想和我一起上高中吗?”

“想啊,怎么不想?”

“我想跟你一块儿念书,想看你穿校服,想带你去吃附中后门的麻辣烫,想在你爸发癫之前把你拐回家给我爸妈养。”

“哎,想得肠子都青了。”

贺楚洲长叹一口气,说不清是感慨多还是遗憾多:“可惜也就只能想想,这个世界没有叮当猫也没有时光机,说什么都晚了。”

“有道理。”裴悉赞同道,又问:“不过你确定真的只到高中就够了吗?”

“嗯?”贺楚洲抬头:“什么意思?”

裴悉:“意思就是如果真的回到高中了,你会不会得寸进尺,想再回到初中,回到小学,回到我还没上学的时候直接跑来我家抢人?”

贺楚洲默默倒抽一口气:“确实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啧,你怎么这么懂我?”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啊。”

裴悉有些得意地弯着眼睛,一侧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跟他对视:“所以楚洲,一点也不晚,无论什么时候相遇都不晚。”

“你也不用遗憾没能帮到16岁的裴悉,或者更早一些,毕竟我带着过去遇见你,早就已经把你的好意都转达给他们了。”

“所以某人现在可以起床去做饭了吗?”

裴悉捧着贺楚洲微微失神的脸,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你老婆饿了。”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甜言蜜语都是对付男人的杀伤性利器。

裴悉目送某人晕头转向地走出房间,忍笑收回目光继续跟楚女士聊天,扫见朋友圈动态处多了个小红点,顺手点进去——

动态第一条的九宫格刷出来,看清照片里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收敛,然后消失不见

做饭之前,贺楚洲出门溜了贺星星,顺便取了快递。

楚女士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东西真的寄了满满当当两大箱,一路抱回来还挺费劲。

其中红豆粽子占了一整箱,贺楚洲捡出几个比较漂亮的打算一会儿热给裴悉尝尝,剩下的理了理全塞进冰箱。

蒸现成的熟食很快,豆浆打好就已经热得差不多了。

粽子裹着粽叶又系着绳子,表面被蒸得湿漉漉,怕裴悉一会儿吃着脏手,他提前都剥出来装进碗里,连着豆浆一并端上桌。

拍拍手打算去叫人,刚走到房间门口,正好遇见

裴悉出来,恹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从他面前经过。

贺楚洲:?

这是怎么了?

刚刚他走之前不是还挺高兴的么?

贺楚洲:【妈,您跟心心聊什么了?】

楚月兰:【随便聊了点家常啊,怎么了?】

贺楚洲:【您确定?怎么心心这会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问他也不跟我说。】

楚月兰:【啊?】

楚月兰:【难道是因为我讲你小时候用绳子拖着干牛粪当宠物的事让心心对你的霸总滤镜碎掉了?】

贺楚洲:【】

贺楚洲:【我真是谢谢您。】

楚月兰:【不客气。】

楚月兰:【反正跟我没关系,心心跟我聊天时可高兴了,你反省下你自己。】

楚月兰:【不赶紧哄还在这里带着你娘兴师问罪,兔崽子,跟你爸差远了。】

贺楚洲:【】

贺楚洲:【我没兴师问罪。】

贺楚洲:【算了,我去哄人了,您自便,另外这回的粽子有点硬,你们吃的时候记得多蒸会儿。】

饭后裴悉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一手扣着抱枕,一手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两百多个频道轮过一遍,没找到一个想看的。

贺楚洲拿了薄毯子盖在他腿上,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裴悉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去,兴致缺缺:“电影院去过了,不想去。”

去过了不想去是个什么思路?

贺楚洲没搞明白,不过看外面天色暗沉一副快下雨的模样,也放弃了带人出门的想法。

他记得裴三花不太喜欢下雨天。

贺楚洲:“想不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或者家里没有的话叫外卖送来也行。”

裴悉摇头:“不饿。”

贺楚洲:“是不是早上没有睡够?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裴悉还是摇头:“不困。”

贺楚洲快没辙了,试图从周围找点灵感。

视线逡巡一圈忽然定在某处,灵光一闪,还真给他找到一个。

“要不要玩游戏?”他拿起手机晃动。

裴悉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波动,跟随他的手机,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可是我不会。”

见计划通,贺楚洲直接拿了裴悉的手机帮他下载:“小问题,哥哥教你十分钟游戏高手速成秘诀。”

还是上次那个游戏,贺氏旗下游戏工作室开发,目前正在不删档测试阶段,热度极高,每天在线玩家最底30w,量大且活跃。

贺楚洲帮裴悉申请了一个账号,裴悉选角创建一气呵成。

登录进入游戏后看见完全陌生的画面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会操纵自己的角色无聊地在原地打转。

贺楚洲教了他一些最简单基本的操作,带着他升级砍小怪,去小副本砍大怪,去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砍彩蛋怪。

不过裴悉看起来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跟在他旁边一蹦一跳,或者坐在地上发呆。

贺楚洲只好换了个思路,不带他砍怪了,带他去做任务看剧情,看NPC吵架,骑上奇形怪状的坐骑带他闲逛,去看各个地图最有名的风景。

可裴悉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靠在他身边没精打采地划拉屏幕,时不时不小心打开一个界面又关掉。

游戏也不喜欢吗?

贺楚洲一边想着回头得跟工作室那边说下改进游戏玩法,一边寻思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模式能带裴悉尝试。

无意瞥见屏幕角落一个猥琐的身影,绕着他和裴悉转了一圈不知道想干什么。

碍眼,顺手拔刀给砍了。

“这个游戏可以杀人么?”

从进入游戏就没说过话的裴悉忽然开口,提出了他关于游戏的第一个问题。

贺楚洲顺嘴答了句:“可以。”

答完回过神,心头升起一个不确定的猜测:“你想杀人?”

裴悉眨了下眼:“可以吗?”

可以吗?

贺楚洲低头去看裴悉的游戏角色。

从一身灰阶的低级装备,到手上带着豁口的破烂长剑,再到头顶寒碜的个位数等级——

“当然可以,走,咱们现在就去!”

贺楚洲给裴悉买了一套在他这个等级能穿上的最好的装备,又顺手给他套了一身时装,然后骑上飞龙坐骑带着他直奔登天门。

“到这里就能杀人了?”裴悉观察周围。

贺楚洲:“对。”

裴悉又问:“怎么杀?”

贺楚洲正好逮着一个卡bug爬上来的大号玩家,大刀几挥,将转眼只剩血皮的玩家扔到裴悉脚边:“喏,给他一剑。”

这个简单。

裴悉举起长剑往下一戳,血皮玩家惨叫着朝屏幕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暴毙。

紧着尸体上方缓缓飘出一个对话框:【?】

裴悉惊讶:“尸体还能说话?”

贺楚洲琢磨着:“其实我也一直觉得这个设计不太人性化,回头可以联系下策划,建议他们给尸体锁嘴。”

尸体很快原地消失,目测是等待时间到,回营地复活去了。

不过登天门前从来不缺玩家。

并且在贺楚洲用相同手段给裴悉送十多个人头之后,最开始那位玩家又出现了。

裴悉:“他是不是来找我们报仇了?”

“不像。”贺楚洲抓过企图蹭边边从他身边溜过去的玩家唰唰就是两刀,照旧剩个血皮扔裴悉脚边:“而且他很菜,打不过我。”

裴悉一剑下去,完成对同一目标玩家的二次击杀成就:“那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贺楚洲:“因为他在做连环任务,这里是最后一关,过了登天门就能拿神武。”

裴悉一愣,看着头顶再次敲出一排问号的尸体:“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杀他?”

他还以为这里是类似游戏里野外战场的地方,只要来了就代表想要打架。

“为什么不该?”

贺楚洲哼笑:“活动才出来两天,正常做任务的玩家应该还在山下小树林打转,这些上来的全是开了挂在卡bug,离封号也不远了。”

说着,又往裴悉脚下扔了两个嗷嗷叫唤的脆皮。

这个游戏靠杀人也能获得游戏经验,只是比做任务少很多,十多分钟过去,裴悉也只是被贺楚洲从7级喂到了12级。

裴悉操作越来越熟稔,忍不住感慨:“这些开挂玩家好有礼貌,被我们杀了这么多次都没有骂人。”

那是因为游戏内置敏感词屏蔽系统强大,检测到玩家有口吐芬芳的倾向就会做禁言警告,三次直接封号一周。

不过贺楚洲没说出来,只是问裴悉:“好不好玩?”

虽然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有点不道德,但是裴悉还是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好玩。”

屏幕跳出击杀红字的时候真的上头。

贺楚洲笑眯眯:“好玩就多玩,信不信一会儿这人还得回来。”

同一时间,贺氏旗下某游戏工作室。

“老大老大,客服那边收到投诉,说有玩家在登天门故意截杀路人阻碍玩家正常进行连环任务,严重影响游戏体验。”

“这么快就有人做到登天门了???”

“嗯后台检测到有异常开挂行为。”

“开挂永封就完事了呗,还有脸投诉,去去去我忙着测试呢,别拿这种小事来耽误我时间。”

“好吧,那杀人那两个呢?”

“一起封,就封个一周算了,一天吧。”

“老大我不敢。”

“有啥不敢?是你爸在玩?”

“昂。”

“啥?”

“而且可能也是你爸。”

“?????”

贺楚洲给升到15级的裴悉重新买了一套更高级,也更金光闪闪的装备。

刚交易完,后台收到GM(游戏管理员)私信:

GM:【贺总,是您本人在线吗?】

贺楚洲:【是我,有事?】

GM:【没事没事,就是跟您确认一下,那个,您是在做游戏体验测试吗?】

贺楚洲:【嗯。】

GM:【好的。】

GM:【不过有玩家举报您在野外恶意杀人。】

贺楚洲:【你们后台没有开挂检测?】

GM:【有的。】

贺楚洲:【有还封这么慢?】

GM:

果然是。

汗流浃背了谁懂。

GM:【我们是想晚点再做统一封号处理,当然如果您觉得这样效率太慢,我们立刻封!】

GM:【您看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贺楚洲是想回没有来着。

但看看裴悉这么久了才到15的等级,再看看山门前经过他的暴力统治后越来越少的挂比玩家

贺楚洲:【/截图/截图】

贺楚洲:【给这两个账号挂个称号,再发一条全区公告。】

三分钟后,一条全区公告从系统发出,在本区每一位在线玩家屏幕上方滚动展示:

【系统公告:特别活动通知,为庆祝本区今日在线人数突破50万大关,特于登天门设人形玩家NPC两位,凡被人形玩家NPC击杀10次以上者即刻获得永久特效称号,活动限时一日,即刻起诸位侠士可自行前往。】

消息一出,所谓50万玩家(真假不明)一半呆滞,一半傻眼。

唯有少数反应敏捷者迅速过图御剑,满面红光冲向登天门,大老远还没看看清人影,就看清了两个硕大的系统称号:

【人形玩家NPC001号,等级:150】

【人形玩家NPC002号,等级:15】

“?”

“??”

“???”

怎么15级的NPC宝宝也出来工作了?

这要怎么给他杀?

脱到只剩裤衩?

第 48 章

【登天门地图排队6000+了, 还好我跑得快嘻嘻。】

【醒醒,我小号刚排,已经8000了, 估计是没希望了。】

【我也(T . T)】

【我也跑得快但是架不住有人比我更快啊!妈妈,上山的路好漫长……】

【山上的能不能死快点?队伍半天没动, 我都无聊得在沟里钓鱼了。】

【你以为我不想?宝宝NPC打我一下掉2000血, 问题我有30万血啊!死十次要砍多久你自己算。】

【我勒个豆, 认真的吗?】

【我就知道策划没那么好心, 会让我们轻轻松松拿到称号呜呜呜】

【恨这破游戏不卖升级道具,不然众筹一万颗金丹给他塞嘴里!】

【……刚刚他等级是15吧……现在16了……谁懂……为什么我会看到一个NPC在升级?】

【而且还能查看装备,惊呆!】

【难道是小破游在测试新科技?会呼吸的NPC?】

【我不想管什么新科技,我只想问有什么办法能让宝宝NPC杀快点!】

【旁边不是还有个001号吗?他满级了, 装备也好,肯定杀得快,让他来啊一刀一个小朋友。】

【你以为我没想过?可001不动手啊!我都主动去摸他了,他鸟都不鸟我。】

【他的目标一直是宝宝NPC。】

【干嘛, 他以为他是监护人啊?】

[附近]:[人形玩家NPC001号]轻轻抚摸了一下[人形玩家NPC002号]的头。

[附近]:[人形玩家NPC001号]轻轻蹭了蹭[人形玩家NPC002号]的脸。

【……】

【……】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神特喵的这俩还会互动???】

【真是监护人?牛。】

【合着001就是个装饰!傻呗策划搞个未满级NPC折磨我们你们好意思吗?!真当谁稀罕你们一个白送的破特效称号?!】

【兄弟你不稀罕可以出图给我让个位置吗?我稀罕[害羞]】

【我稀罕[害羞]】

【我稀罕[害羞]】

【我稀罕[害羞]】

……

【山上的,脱装备了吗?】

【早脱了,脱得就剩个裤衩了。】

【你们站近点,吃NPC的群体伤害,提高一下效率。】

【已经很Gay地躺一排了。】

【旁边兄弟往后挪挪, 我们这个距离太暧昧了[羞涩]】

【你羞涩个der!能不能先把你的骚紫色换个直男颜色啊!】

【你穿模了兄弟,脑袋扎我胸里了。】

【17级有群体伤害吗?】

【有的吧?我记得8级就有了。】

【可是宝宝NPC好像不会用。】

【我看看, 他一直在用单体攻击, 而且还是读条技!OMG!!!】

【今天也是想问候策划全家的一天。】

【[人形玩家NPC001号]别搁那儿蹭了!快教教你家宝宝啊!】

【[人形玩家NPC001号]别搁那儿蹭了!快教教你家宝宝啊!】

【[人形玩家NPC001号]别搁那儿蹭了!快教教你家宝宝啊!】

……

人形玩家NPC001号:【别催, 正在教。】

【……?】

【???】

【?????】

【what????!!】

【他妈的怎么还会说话???】

【……不是,你们是不是都忽略了[玩家]这俩大字了?】

……

贺楚洲给裴悉慢动作示范了一下怎么使用技能进行群体攻击。

裴悉认真记下, 拿回手机重复贺楚洲的操作,按出技能的下一秒,地上躺着的一排裸男头顶冒出整齐划一的红色数字:

【-3888】

眼睛又是一亮。

一次居然可以打十个,确实比单体技能更好用!

贺楚洲深藏功与名,悠哉悠哉操作着自己的角色走到裴悉旁边停下。

带着斗笠的黑衣刀客怀抱大刀站在小剑客身后,像个实力强劲的背后灵,或者沉默寡言的冷酷保镖。

如果没有头顶时不时冒出类似“摸一摸”“舔一舔”“蹭一蹭”的痴汉文字的话。

陪着裴悉又完成一批击杀,贺楚洲侧目看向他,忽然开口:“心心。”

裴悉:“嗯?”

贺楚洲:“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

裴悉按着技能的指尖一顿,原本只在专心拿人头的注意力被轻易分散了。

看看地上躺成一排嗷嗷待杀的玩家,看看山门前自发排出的长龙,看看大家正在为他学会了群攻欢呼雀跃,再看看自始至终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黑衣刀客……

嘴角抿起愉悦的弧度,他坦诚点点头,尾音轻扬:“好了。”

贺楚洲勾了勾唇,用同样上扬的武器:“所以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刚才是为什么不高兴了?”

裴悉眸光轻微闪动,垂了垂眼,贺楚洲耐心十足的等待下终于轻声开口:“我看见我爸他们准备回国的消息了。”

“就在今天早上。”

裴臻的病情早已在长达数年的治疗中稳定下来,照理来说只要不再受到大的精神刺激,再配合药物的治疗,基本不会复发。

所以最近段时间,裴岩松一直在寻求各种资源人脉想要把裴臻送入高校,让他的生活节奏重新步入正轨,融入正常社会。

同时因为担心裴臻会因此感到紧张不安,裴岩松特意带着他和姜婷去了大洋彼岸的城市度假放松调整心情,为之后的入学生活做准备。

现在几个月过去,他们要回来了。

首都时间昨晚凌晨三点的飞机,裴岩松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是一张他们一家三口在海洋馆的合照。

背景是贴着英文提示标的玻璃隔层,隔层后是色彩斑斓,成群结队游过的鱼群。

他们就站在前面宽敞的走道里,裴岩松和姜婷一左一右围着面无表情的裴臻。

姜婷挽着儿子的手臂笑容灿烂,而向来不苟言笑的裴岩松也罕见地弯起了眼睛。

当然,所谓不苟言笑,也许只是裴悉一个人认知里的父亲而已。

“其实也没有不高兴,我就是……”

他在大脑里检索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能够完美形容自己情绪的词,只能说:“就是有点高兴不起来。”

说完不等贺楚洲反应,他自己倒先喃喃吐槽上了:“我怎么说了句废话?”

贺楚洲被他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嗯,不算废话,很清晰明了,我听懂了。”

裴悉狐疑:“真的?”

可是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贺楚洲:“当然,不信我啊?”

裴悉摇头说不是,又忽然反应过来:“楚洲,是不是我影响到你了?”

他的敏感时常没办法一心二用,如果用在自己身上了,就很容易关注不到身边的人。

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贺楚洲一直在想办法哄他。

说要带他出门看电影是,问他想吃什么是,陪他在游戏里从殴打长相奇怪的动物,到骑着坐骑到处闲逛,再到动用特权陪着他声势浩大地“滥杀无辜”也是。

思及此,他面上的笑意很快敛去,换成自责:“我是不是叫累你也不高兴了?”

“谁说的?”贺楚洲立马喊冤:“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玩游戏。”

裴悉:“可是我又玩得不好。”

贺楚洲迷惑:“重点是在玩?”

裴悉也迷惑:“不是吗?”

贺楚洲:“难道不应该是跟你一起?一个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裴悉抿着唇不说话了,就盯着他看。

贺楚洲:“有意见是吧?有意见可以提出来,我现在很有空,慢慢给你纠正。”

裴悉:“……”

裴悉努力压住嘴角:“不讲理。”

贺楚洲摊手:“你是我老婆,又不是辩论赛对手,我跟你讲什么理?”

好吧,好像不太压得住。

裴悉破了功,又不想被看见,索性闷头扎进他怀里把脸全藏起来:“贺先生,要是琬城哪天举办哄人大赛,我一定把你投上第一名。”

哄人大赛?

贺楚洲心说我参加那玩意儿作什么,哄别人我又没兴趣,哄你大赛还差不多,禁止我以外的人参赛,我直接冠军。

他长臂一挥,干脆搂过裴悉让他面对面坐到自己身上:“要不要再看个好玩儿的?”

裴悉慢吞吞抬起头:“什么?”

贺楚洲:“你打开游戏背包,找找看里面是不是有根羽毛?”

裴悉依言找到背包的位置打开。

羽毛羽毛

“是这个吗?”他翻转手机,指着屏幕里一个金色羽毛标志问贺楚洲。

贺楚洲:“对,就这个,长按可以查看描述。”

裴悉长按住羽毛,左边很快出现一个描述框:

【物品名称:金翎羽毛。

物品描述:金翎尾羽上最显眼夺目的一根,拔下它会让金翎对你会破口大骂,承载金翎本体一半的好运。

物品等级:蓝色。

使用方法:试试对着你的好友使用它,也许能帮不实现意想不到的愿望哦。】

裴悉奇怪:“这是哪儿来的?”

贺楚洲:“记不记得刚进游戏那会儿,我带你去梧桐山顶上杀的那只金翎?”

裴悉想了想,不太确定:“你是说那只长得像狗,打鸣又很像鸭的大公鸡?”

“?”

“怎么会长得打鸣也”

贺楚洲错愕着回忆了一下那只金翎的建模,发现居然无法反驳。

“行吧,确实挺像鸡的,回头跟建模组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改改。”

“不过这不是重点,你试试选中我对我使用这根羽毛。”

裴悉点击选中羽毛,抬头看看贺楚洲,又低头看看羽毛,再抬头看看贺楚洲——

然后试探地用食指点住他的眉心:“这样?”

短暂的沉默后,贺楚洲憋不住埋下头,笑得肩膀直颤,整个人都在抖。

裴悉不明就里一脸懵逼。

直到脑袋绕个弯终于反应过来,面上倏地一热,默默缩回手重新在游戏里一通捣鼓。

黑衣刀客被他选中使用了羽毛之后,周身短暂地闪了一下金光,身上也随之多出一个24小时的蓝框buff:

【金翎附体:

看来你被某人选中变成他的许愿树了哦~】

“好了。”贺楚洲强忍住笑对裴悉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许愿了。”

裴悉:“许什么愿?”

贺楚洲:“你的愿望,当然看你。”

裴悉:“什么都行?”

贺楚洲:“什——么都行。”

裴悉听完保证,直勾勾望着他。

有踌躇,有犹豫,有藏不住的期许:“如果我想让你陪我去一次海洋馆,是不是也可以?”

【宝宝怎么不动了?】

【嗯?什么情况?卡了?】

【NPC也会卡???】

【宝宝我不能没有你啊宝宝!!!】

【啊啊啊啊好想被杀好想4!(变成猴子)(荡藤蔓创飞其他猴子)(裤子被甩飞)(不管继续荡)(撒尿滋死其他猴子)!!!】

【哎动了动了!】

【NPC002号对NPC001号使用了道具金翎??什么鬼?你们在干什么!】

【001!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来当NPC发福利的的还是来哄老婆的?!】

【/发怒/发怒/发怒】

【诶???】

【不是,怎么不见了?】

【生气下线了?】

【不能吧,是不是人太多被卡掉了?】

【????我擦嘞?】

【为毛我有一种被秀了一脸的感觉?】

【特喵我合理怀疑这就是破游老板溜着我们哄老婆的无耻行径(点烟)】

【得了吧,霸总都忙着在江边包楼投屏追带球小娇妻呢,哪有空搁这儿玩烽火戏诸侯。】

【我是猪。】

【我是猴。】

【管他呢!我就乐意被老板溜!】

【所以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溜我啊!我都死了9次了!我真的很需要特效称号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公告:由于活动太过火爆,诸位侠士的过度热情让[人形玩家NPC001号]受到惊吓失去战斗能力,活动NPC已下线,本日击杀活动就此截止,望诸位侠士海涵。】

【?】

【???】

【靠!我排了这么久的队!】

【辣鸡策划我特么问候你全家】

【系统公告:稍后我们将为所有在活动时间内进入登天门地图的侠士发放特效称号道具,希望诸位侠士在前往信使处领取奖励时,务必保持着装得体,不要吓到可爱的信使NPC。】

【的安~】

【天冷了,记得让你的家人多多添衣保暖。】

【/爱心/爱心/爱心】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5分钟。

裴悉处理完工作后扫了一眼时间,指腹压着卷曲的页角,有点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清醒之后对自己错乱期间做下的事感到尴尬局促了。

没想到今天又体验了一次。

才说完自己已经对过往种种不在意,结果转头就因为一张照片破防得彻彻底底。

贺楚洲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觉得他就是死要面子,心口不一?

尽管知道贺楚洲不会因为这个嘲笑他,但只要一想到贺楚洲可能在潜意识里给他打上这些标签,他就浮躁得静不下心。

尤其两分钟贺楚洲还发来消息,说一会儿下班之后会顺道过来接他去吃晚饭。

一起吃饭

完全不想面对。

或者有没有可能在晚饭时找机会解释一下,告诉贺楚洲事实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告诉他他其实没有心里不平衡,没有羡慕裴臻,更没有想要裴岩松像对裴臻那样带他去度假旅行,亦或是去水族馆看鱼群,

抱着这个念头,从上贺楚洲的车到去往餐厅的一路上,他都在心里无比谨慎地斟酌措辞。

可是贺楚洲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到了点餐期间,在贺楚洲按着他的口味仔细挑选菜品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贺楚洲。”

“嗯?”贺楚洲抬头:“怎么了?”

裴悉迎上他的目光,几度欲言又止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宣告衰竭。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饮料别点太甜。”

还是说不出来。

第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假装清醒后什么也不记得,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两难。

一个人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不该记得的话题?

他甚至一度寄希望于贺楚洲可以主动提及,就算是当个笑话讲出来也没关系。

可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贺楚洲总是过度照顾他的情绪,为免他尴尬,几乎从不将裴三花做的事搬到他面前讲。

如他所料,贺楚洲全程没提一个字。

束手无策之下,只能认命地寄希望于贺楚洲已经不记得那个所谓的愿望,把它当一句玩笑话抛在脑后。

他忽略了心里微不可觉的失落,祈祷贺楚洲能够赶快忘记。

离开餐厅时,外面已经下起小雨。

门侍给了他们一把伞,由贺楚洲撑开,将裴悉仔细拢入伞下。

去往停车点的路上,贺楚洲嘀嘀咕咕愁着一会儿怎么溜贺星星。

裴悉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走神。

“乖崽,快走回家了,爸爸刚刚打电话说给你买了蛋糕。”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是一位年轻母亲在叫她的小孩儿。

“唔。”

应声的小孩儿蹲在一个闭店的商铺外,面前是一小堆纸板,上面趴着一只幼小瘦弱的奶猫。

纸板应该是很久前放在那里的了,原本超出了上方雨棚遮挡的范围,即使小孩儿把它往里挪了些,还是看得出来已经被雨淋湿一半。

“妈妈,它好可怜。”

小孩儿说:“猫妈妈只叼走了另外两只小猫,把它忘记了,它看起来好冷,我可以带它回家吗?”

“不行,乖崽。”

他的母亲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爸爸对猫毛过敏你忘记了吗?把它带回家爸爸会生病的,乖,就让它在那儿等等,猫妈妈会想起它的。”

“可是它已经等了一天了”

小孩儿闷闷摸了摸小猫,看得出在心里挣扎抉择了好久,最后帮小猫把纸板又往里面挪了挪,依依不舍起身离开。

裴悉怔忪望着那只哆哆嗦嗦尝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的小猫时,听身侧有人问他:“你想要养只猫吗?”

他下意识想点头,却又很快地反应过来问他的人是贺楚洲。

他现在住在贺楚洲家里,就算养,也只能养在那里,可是他清楚记得贺楚洲曾经说过不想养猫——

“我还挺想的,正好跟贺星星做个伴。”

裴悉一愣,抬起头,正好见贺楚洲将目光从小猫身上收回,侧目看向他,一脸希冀地征求他的意见:“不然我们把它带回家怎么样?”

第 49 章

贺楚洲估计小猫只有个把月大, 又瘦又小,在他手掌心就能睡下。

可去了医院检查之后,医生却说小家伙已经两个多月了, 瘦小单纯只是因为营养不良。

“后腿位置有伤,看起来像钝器击打导致, 猫妈妈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放弃它。”

医生拿着x光片给他们展示:“不过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皮肉的伤都还好说, 消炎处理一下, 得上药包扎,可能还需要输液……”

说话期间,小猫就乖乖趴在一边,保持着将受伤剃了毛的后腿晾出来的姿势, 好像知道他们在帮他,不叫也不闹。

流浪猫被收养的过程都是复杂繁琐的,除了伤口,还需要洗澡清洁内外驱虫, 营养液和消炎液都要输。

因为小猫太瘦抵抗力差,未免有突发情况,需要专业医护人员在这些过程中随时查看情况。

医生:“如果你们决定要收养,我的建议是留院一天,等明天它的状况稳定下来你们再来接它回去。”

裴悉将手指放在小猫尾巴旁, 小猫虚弱地翘起脑袋看了他一眼,动动尾巴轻轻卷住他的指尖。

裴悉眉心微动, 抬头问医生:“明天大概多久?”

医生:“嗯……六七点吧, 差不多就今天这个时间——”

“后天行吗?”贺楚洲忽然问。

裴悉不解地望向他。

贺楚洲解释:“明天有点事可能来不及过来, 后天一早怎么样?”

医生点头:“可以,正好这样更有利它前期恢复。”

“行, 那就麻烦您了。”

贺楚洲拿了单子,离开前轻轻挠挠小猫耳朵:“乖,好好休息,后天我们就来接你回家。”

缴完费从宠物医院离开,裴悉在车上问贺楚洲:“明天有很多工作?”

贺楚洲含糊其辞:“算是吧,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

他不愿意说,裴悉也不好多问,只能就此打住。

等回到家,贺楚洲又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然后马不停蹄回书房处理工作。

裴悉见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有心想帮帮他,可他对他的工作进展一无所知,了解的过程难免有疑问,一来二去又会耽误他的时间。

还是算了。

他在走廊留了一盏壁灯,摸摸贺星星脑袋,放轻脚步转身回了房间。

只希望明天的裴悉可以懂事一点,别再给贺楚洲添什么麻烦了。

“要去哪里?”裴悉茫然坐在床上,看着已经换好衣服,却不是穿着正装的贺楚洲:“回家吗?”

“这么好的天气回什么家?”

贺楚洲里面穿着白色内搭,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外套,下身随意套了一条宽松的直筒裤。

不如西装革履时矜贵板正,却另有一种青春洋溢又朝气蓬勃的味道。

更神奇的是这两个词放在他一个近30岁的人身上竟丝毫不显突兀。

妙哉。

他从衣柜里拿出跟自己全身同款只是小一号的衣物递给裴悉:“趁今天有空,咱们去海洋馆玩。”

关键词正确,裴悉神色微微一亮:“海洋馆?”

“对,海洋馆。”贺楚洲拖长声音,笑眯眯道:“你慢慢收拾,我去遛个狗,等回来咱们就出发。”

今天确实是最近都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就是太阳有点刺目。

裴悉不习惯戴墨镜,就被贺楚洲扣上了一顶深色鸭舌帽。

完全一样的装束,在贺楚洲身上显得张扬,到了裴悉身上被一身清冷气一压,像个刚入社会的大学生,有点乖,有点酷,有点好骗。

“哎呀,我老婆真好看。”

贺楚洲得意地举起挂在胸前的拍立得,对准裴悉一声咔嚓。

等待照片出来,自己先是美滋滋欣赏了一下,随后递给裴悉,再牵住他另一只手:“记得跟紧我,被骗走了人家可不得还。”

“准备就绪,出发秋游去咯~”

贺楚洲难得没有开车,查询好路线后特意避开早高峰时间带着裴悉进了地铁站。

不夸张地说,这还是裴悉第一次做地铁,他对里面弯弯绕绕的上下电梯安检口,abcde出口一窍不通,全程只能像条小尾巴跟着贺楚洲。

不过……是很新鲜的感觉。

虽然中途转线很麻烦,但是他一点也没觉得不耐烦。

经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海洋馆门口,他望着不远处蓝色主题的海洋馆大门,发现自己竟意外有一种夙愿终于达成的微妙满足感。

很神奇,很……喜欢。

“我看看,检票得要这个二维码。”贺楚洲在手机上捣鼓一阵,带他过了检票大门,顺利收获一张海洋馆简版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海洋馆内16个主题场馆,6个表演馆,6个休息区,另外还有餐厅,照相馆,纪念品专卖区……

裴悉看得头晕:“这些我们全部都要去吗?”

贺楚洲也觉得有点多,海洋馆面积太大,单是把场馆全部走完都不知道要消耗多长时间,关键还累。

“先挑你喜欢的去,剩下其他的看情况,累的话我们就下次再来,反正海洋馆在这里又不会跑。”

贺楚洲跟他脑袋贴着脑袋,两个人特别像小学生商量大事:“这个,这个,这个,这些场馆都是攻略主推,想先去哪个?”

裴悉经过认真斟酌,在地图上点出一二三的顺序,贺楚洲把路线记在脑袋里,收起地图确认了一下方向,随即带着裴悉直奔鲸豚馆。

今天是工作日,人群来往稀疏,客流量远远小于周末节假日。

裴悉进入玻璃制拱形通道,周围温度似乎也跟着低下来。

馆内三面环水包裹,小型鱼成群结队,时不时有体型庞大的白鲸从头顶或身边掠过,两鳍拨动水流,不声不响为观赏者营造出缓慢而悠长的震撼。

跟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是一种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的辽阔美感。

小裴同学被吸引得很彻底,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呈漂浮状态的大鱼,带着粼粼的波光游,慢条斯理游过他的眼底。

贺楚洲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见状及时举起相机,将这一幕完整记录。

游客之中小孩居多,好些小孩看着刚学会走路,被家长牵着趴在玻璃上瞪大双眼惊奇观望,或者将双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对里面喊鱼鱼。

直到一只白鲸被小孩吸引,调转尾鳍悠闲游过来,带着一脸微笑的表情,可可爱爱凑近一颗大脑袋之后——

猝不及防间唰地张开大嘴。

“哇啊啊啊啊啊呜呜呜!”

小孩被吓哭,嗷嗷掉头扑进妈妈怀里,惹起周围一阵哄笑。

贺楚洲见裴悉视线也被吸引过去,提议:“我们也过去看看?”

裴悉立刻点头。

贺楚洲:“不怕被吓到?”

裴悉一脸对他无语的表情:“我又不是小孩儿。”

那只调皮吓唬人的白鲸还没游走。

裴悉走近它面前端详一阵,忍不住发出感叹:“它看起来好像真的在笑。”

贺楚洲伸手放在玻璃上转了一圈,白鲸意外配合地翻了个身,仰面肚皮朝上,贺楚洲往回转,它也跟着转了回来。

裴悉惊诧:“怎么做到的?”

贺楚洲:“嗯……有手就行?你也可以试试,白鲸很聪明,它能看懂,而且非常乐意陪你玩。”

裴悉蠢蠢欲动,学着贺楚洲刚才的样子将手贴近玻璃,贺楚洲举起相机准备拍照。

裴悉手刚要动,不料白鲸突然张嘴,吓得他呼吸一颤,倏然瞪大双眼。

伴随旁边咔嚓一声,一张完美记录下他受惊表情的照片新鲜出炉。

贺楚洲举着照片,努力憋笑:“我又不是小孩儿?”

“……”

裴悉红着耳朵默默从他手里拿过照片,扭头就走。

去鲨鱼馆时正好遇见美人鱼表演。

作为连杂技都没看过的小众人群,尽管知道这些水下表演者都很专业,裴悉却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不用担心。”

贺楚洲从他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捏捏他的手低声安慰:“这些鲨鱼都是挑选体格比较小的鲨鱼,已经做过食量控制,而且人类不是鲨鱼的自然食物来源,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表演时间不长,音乐还没有结束,表演就已经结束了,美人鱼们和游客进行过简单的互动后纷纷上浮退场。

不过有只例外。

她在表演结束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盯着裴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辨别什么。

随后摆动尾巴游过来,隔着玻璃在裴悉面前为他做一个特别表演,比划出一段简单俏皮的动作,吐出一串泡泡,被手指灵动地划出爱心。

裴悉一愣,像是意识到什么,忽地回过头。

贺楚洲反应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手机,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怎么了?”

裴悉挑眉:“你在我背后干什么了?”

“拍照啊,还能做什么?”

贺楚洲说着,自证一般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完成一张裴悉和美人鱼的合影成就。

美人鱼加演结束后很快离场,贺楚洲把照片递给裴悉,一本正经:“传说被美人鱼眷顾的人会好运一整年,恭喜你小裴同学,你要走大运了。”

裴悉:“哪里的传说?”

贺楚洲思索一下:“大海?”

裴悉:“可是哥哥,这里是海洋馆,没有美人鱼,只有饲养员。”

“……”

贺楚洲默然片刻,试图挣扎:“至少这里的水是定期从海里运过来的,勉强也算。”

“好吧。”裴悉:“那撒谎用我今天生日骗美人鱼表演在海里大概判几年?”

贺楚洲大惊:“你怎么知道?”

裴悉微微一笑,指尖勾住他的墨镜往下一拉,对上他的眼睛:“傻瓜,人家美人鱼带着护目镜,反光。”

贺楚洲:“……”

靠,大意了!

从鲨鱼馆出来,裴悉带着追悔莫及的某跟拍师傅在相邻的两个小馆里逛了一圈。

然后从后面出口的通道直接穿过去,进了据说人气第一的水母馆。

里面有人多女孩子他能理解,被美丽的事物吸引是女孩子的天性。

但是为什么同时还有那么多拎着长焦短炮的老大爷?

“追逐美是全人类的天性。”

贺楚洲往拍立得里塞相纸:“大爷们到了退休年纪,拿着退休金无所事事,总要发展点消磨时间的爱好出来。”

裴悉细想觉得很有道理:“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很专业?”

“不,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比你这个从没摸过相机的人还要业务。”

贺楚洲正色:“出门在外,切记出门在外不要误入这些大爷的镜头,否则你会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裴悉:“为什么?”

贺楚洲:“因为他们设备高清,同时在不给你p图美颜加滤镜的前提下,把你的照片放上他们的老年社交平台,让你接受无期限的公开处刑。”

裴悉:“你怎么知道?”

贺楚洲:“贺霭月15岁那年从植物园春游回来,半夜在某平台一位大爷的账号上刷到她的一整组丑照,爆哭三天三夜。”

裴悉:“……”

好,明白了,他躲着走。

水母馆不愧人气第一,馆内各色水母被分搁在不同的区域,体态优美颜色各异,成千上万只在水中漂浮舞动,场景如梦似幻。

一走进这里,裴悉感觉呼吸都会不自觉跟随水母游动的节奏放慢。

全然不知注视着他的人呼吸也在跟着放慢。

光线经过水层不规则的折射后映在他脸上,颈上,带着一层浅薄幽蓝的光,伞状的柔软影子裹挟波纹荡开,将水光揉碎,漱漱都落进他眼里。

偏爱的滤镜将映入眼帘的一切刻画出惊心动魄的美。

贺楚洲感受到心脏喧嚣的跳动,蓬勃疯长的爱意几乎溢满胸腔。

他举起相机,不错眼地慢慢后退,按住快门舍不得松,连轴的声音下,企图将这一秒里每一帧细微的变化都永久保存。

下一秒,镜头里的人偏头看过来。

对视的瞬间,贺楚洲感觉有一百串水母带贝壳的风铃在脑袋里被拨得丁零当啷直响。

可镜头的人好像没办法跟他感同身受,不接不能,连表情都在变得僵硬,投掷过来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求助。

万幸他的恋爱脑还没有上头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很快发现情况不对劲。

放下相机转头一看——

在他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满当当围了一圈老大爷,个个摆着一副专业摄像师的架势,扎着马步将镜头齐刷刷对准裴悉。

有的甚至架起了三脚架,招呼裴悉:“小伙子头再抬一点,脸再偏一点,最好帽子摘了,拍出来更好看!”

第 50 章

“……”

贺楚洲嘶地一声, 赶紧过去挡在裴悉面前,将裴悉帽檐下压,在一堆不满声中半抱着将人带离包围圈。

“怎么跟蝗虫围城一样, 恐怖恐怖。”他碎碎念的空档还不忘安慰裴悉:“那些大爷也就会在水母馆扎堆,没事, 我们先去其他场馆。”

裴悉回想那些对准自己的黑洞洞的镜头, 还有点惊魂未定:“今晚是不是可以在社交平台刷到我的丑照了?”

“不可能!”

贺楚洲斩钉截铁:“我一会儿就让人跟平台企业那边打招呼, 只要审核到你的照片一律拦截, 不准通过。”

裴悉:“……倒也不必这么——”

贺楚洲:“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可能有丑照?你只要人往那里一站,随随便便用座机拍都好看得要命了。”

裴悉:“……”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贺先生恋爱脑越来越严重了?

剩下的主题馆大多相差无几,两人从水母馆出去之后没再继续参观其他主题场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吃了午餐,吃完直接去往表演馆。

各个海洋馆的表演内容也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跳圈顶球翻转鼓掌,最后再来一个游客互动完美收尾。

大人们兴致缺缺, 多是小孩看得津津有味。

裴悉也看得津津有味。

对于第一次观看海洋动物表演的他来说,表演过程中的一切都让他新鲜感十足。

演出结束之后,饲养员例行询问有谁想和白鲸宝宝互动,裴悉跃跃欲试,又因为不想独自上台接受全场观众的注视而犹豫。

举棋不定间, 手背被裹进一处温热。

贺楚洲将他的左手握进掌心,右手举起:“你好, 我们想试试。”

被一群被家长过度保护无法尝试的孩子用羡慕的目光目送上台, 他们在勉强及腰的护栏前站定, 等待饲养员下一步指示。

饲养员带着扩音口麦,声音传遍场馆:“二位谁先来?”

裴悉看向贺楚洲, 后者十分自觉地摘下相机递给他:“我先来吧,需要我怎么做?”

饲养员让裴悉先退开一些,又让贺楚洲在原地站定,喂了在旁边水域打转的白鲸几条小鱼,做了几个专业的手势,同时笑眯眯告诉裴悉可以准备抓拍了。

很快,白鲸尾鳍摆动,身体上浮跃出水面,经过简单的高度丈量,嘴巴作亲吻状往前一伸——

精准杵在贺楚洲脖颈上,把他怼得呲牙咧嘴,整个人都跟着后退了两步。

“……”

“……”

“……”

饲养员:“失误失误,这位观众太高了,往常基本没有这样的,导致我们小白没能把握好高度……噗!”

饲养员憋不住笑场,场馆内跟着腾起一阵哄笑。

裴悉看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抓拍成功的照片,在抬头看看揉着下巴一脸无可奈何的某人,同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从表演馆出来,裴悉还在盯着手掌回味白鲸的手感。

湿湿的,软软的,滑滑的,嫩嫩的,好像一块大号果冻,叫人爱不释手。

出口两旁有陆生动物展示,类似孔雀狐狸一类,两人走得很慢,直到拍完剩余的相纸才彻底从海洋馆离开。

裴悉这一天过得很尽兴,在贺楚洲问他好不好玩时,一双眼睛亮亮的,点头的力度都要重于平时。

贺楚洲笑起来,又问他:“饿不饿?”

裴悉再次点头。

贺楚洲:“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裴悉:“外面吧。”

他不想贺楚洲陪着他逛了一天,回去还要辛苦准备晚饭。

本以为贺楚洲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带他去高档餐厅或者是闹市区外的私房菜馆,结果意料之外的两者都不是。

他们来到了琬城很有名的步行小吃街,灯火通明飘香四溢,再从入口往里望,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中餐西餐都吃腻了,今天哥哥带你尝尝新鲜的。”

确实新鲜,小吃街上的吃食别说尝过,裴悉很多连见都没见过。

为了让他能尽量尝到更多的美食,贺楚洲每样都买最少的分量,给裴悉尝一个,剩下的全部由他负责解决。

两人从街头一路吃到巷尾,饱到实在吃不下,才手牵手溜溜哒哒往最近的地铁口走。

中途贺楚洲也没忘记在卖气球的老大爷手里挑一个,付了钱,回头将气球仔细绑在裴悉手腕。

裴悉偏了偏头:“?”

贺楚洲端详了下他和气球,点头予以肯定:“我看别的家长带小孩儿出门玩,回家手里都会扯着颗这种气球。”

裴悉眨眨眼,哦了一声,仰头看了眼气球,又扯了扯,皮卡丘形象的,还挺可爱。

快要入冬了,地铁站已经奢侈地开启了暖气空调,进去之后隔绝了室外的冷风,温度舒适了不止一个度。

晚高峰早已经结束,加上回家的七号线客流量很少,上车座位多过乘客,一节车厢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坐在对面的一对年轻女孩儿了。

贺楚洲兴致盎然地拉着裴悉翻看他们今天拍下来照片,两个人脑袋抵着脑袋,讨论哪张照片最好看。

“那肯定是这张了。”

贺楚洲指着外水母馆拍下的照片:“还有这张这张这张这张……”

裴悉无语地把他的手拨到一边:“你在里面快用完一卷相纸了。”

“好看不就行了。”

贺楚洲欣赏着大差不差的十几张照片:“看这光线,看着水母,看这能放火柴的眼睫毛,看这眼睛鼻子小嘴下巴,啧!绝了。”

裴悉都懒得纠正他水母没有眼睫毛,也没有鼻子嘴和下巴。

很快,贺楚洲翻到裴悉被白鲸吓到那张,一瞬间没绷住笑出声,特意将那张挑出来,由衷感慨:“这张最可爱,可爱死了。”

裴悉:“……”

裴悉默默从一堆照片里找出贺楚洲被白鲸戳得表情突变那张,塞进他手里盖住自己那张:“这张可爱。”

贺楚洲跟他确认:“真的?”

裴悉扬唇:“真的。”

“行。”贺楚洲拿出手机拍下那张照片,三两下设置成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裴悉笑容凝滞,沉默良久。

最终像是拿他没办法,认命地叹口气拿过自己的丑照,拍照上传一气呵成。

莫名其妙的情侣头出现了。

并没有想让他也跟着换的贺楚洲不禁一愣,低头点开两人的对话框,一左一右的无厘头气息很是对称。

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正想说什么,忽听对面咔嚓一声快门。

两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坐在对面的女孩儿慌忙收起手机,一脸慌张懊恼,怎么就忘了关静音。

“抱歉抱歉,我就是想随便拍一张,不会放上社交平台,介意的话我立刻删掉……”

她连声道歉,却没想两个当事人谁也不在意。

看着就很冷淡寡言的那位直接无视了她,另外另一位则是笑着冲她摆摆手,说没关系。

下一站到站,两个女孩子逃也似的下了车,拍照的那位匆忙中不忘对二人留下一句祝99,拉着好友溜得飞快。

裴悉疑惑:“祝99是谁?她的网名?还是你的?”

贺楚洲摸摸下巴:“我要是猜的没错,应该是祝我们长长久久的意思?”

从对面玻璃里看见裴悉一知半解的神情,他弯了弯眼,举起了相机对准玻璃,头微微一偏,用最后一张相纸拍下两人靠坐在一起的倒影。

“下次想去哪儿?”

他将最后一张照片放进裴悉手里:“游乐园怎么样?”

裴悉:“下次?”

“啊,下次。”

贺楚洲说:“你小时候忙着学习,长大了又忙着工作,没去过的地方肯定还有很多。”

“不过问题不大,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无论裴臻去过的没去过的,我都带你去。”

裴悉大脑有一瞬空白。

等回过神来,蹙眉急切地想要解释:“我不是羡慕裴臻才想来海洋馆,我只是,只是……”

他一时没办法组织好措辞,忽而面颊一热。

贺楚洲安抚地用指背贴了贴他的脸,语气轻松:“别着急,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羡慕裴臻,你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同样的人生却没能拥有一个正常的轨迹,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身边没有可以陪伴你的人,在最贪玩的年纪只能被关在家里。”

“不过现在都没关系了。”

他冲裴悉晃晃手里厚厚一沓照片,挺得意:“你有我了,我肯定把你没去过的没见过的,想尝试又没尝试的,一样不落都给你补上。”

“放心交给小贺就行,小贺来负责把你的人生拉回正轨,往后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着你。”

“嗯……不过眼下有件事迫在眉睫,咱俩还得打个配合。”

裴悉忽视掉紊乱的呼吸,怔怔望着他:“什么事?”

贺楚洲:“回去之后记得把这些照片藏起来,就藏在你平时肯定不会想到去碰的地方。”

裴悉:“为什么?”

贺楚洲:“你可以当今天是我们的小秘密,藏起来才不会被人发现。”

裴悉不明就里:“这也是情趣?”

贺楚洲对他竖起大拇指:“聪明。”

裴悉乖乖点头。

贺楚洲满意了,不过很快又想到什么,为保万无一失,特别叮嘱裴悉:“千万千万记得别写下来。”

裴悉更疑惑:“写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也不行吗?”

贺楚洲很干脆:“不行。”

裴悉:“可是又不会被发现。”

贺楚洲:“会。”

裴悉:“会有人来我们家?”

“也不是来我们家……”

贺楚洲很难跟他解释这个“有人”其实就是他本人这件事,费劲思索一番,给出一个真假难求的答案:“主要因为我有个朋友,他会算命。”

“贺星星!好好喝水,洒地像什么样子,你是哈士奇吗?”

“今天要去接妹妹回来,你就这表现,信不信人家回头觉得你是只憨狗,不跟你玩。”

客厅训狗的声音不大不小传进卧室。

裴悉站在房间落地窗边的柜子前,手里拿着原本被放在柜子底层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

从出门时随手拍的一张,到进入鲸豚馆的第一张,第二张,再到鲨鱼馆的第九张,第十张……

到地铁上被拮据的相纸库存强行收尾的最后一张。

阳光以倾斜的角度铺洒进入房间,他正好置身其中,长睫低垂,失神地看着照片里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

原来根本不用他解释,贺楚洲都知道。

贺楚洲什么都知道。

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由远及近,裴悉回过神,匆忙将照片塞回原位关上抽屉。

“裴悉,好了吗?”

贺楚洲推门进来,见人还穿着睡衣站在窗边,眉头一挑刚想说什么,目光无意触及对方微微泛红的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不然你再睡会儿,我一个人去接猫就行。”

“不用。”裴悉率先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衣柜,除了有些不明显的沙哑,清冷的语调与平时无异:“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好。”

宠物医院开门时间很早,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刚来的毛茸茸患者正在就医了。

他们的小猫被安置在单独的猫别墅里,清洗干净后通身毛色纯白,蓝眼睛,看人时眼神格外亲人。

医生:“伤口都处理好了,做了体内外驱虫,今天的药也已经换过,体检没什么问题,记得两周后带来打第二次疫苗,回家这段时间先把营养补上。”

贺楚洲隔着门逗小猫,问医生:“是土猫吗?还是有串什么血统之类?”

医生:“就是本土长毛猫,不过只品相比较好,圆脸,瞳色也特别,长大应该很好看。”

像被夸了女儿聪明可爱的老父亲,贺楚洲的愉悦溢于言表。

将逗猫棒交给裴悉,自己去收银台结了猫窝猫砂猫粮猫罐头等等一大笔钱,又把东西都搬上后备箱,最后才回头去接猫。

门打开时,贺楚洲问裴悉要不要抱。

裴悉试着伸手摸了一下,比看起来更小一只,脆弱得好像稍稍用力一碰就会弄疼它。

他犹豫着蜷起指尖,最后还是缩回手:“还是你来吧。”

“行,我来。”

贺楚洲俯身小心翼翼将小猫托进掌心抱出来:“看着已经这么瘦了,怎么还有这么蓬松的毛?”

“算了,问题也不大。”他揉揉猫脑袋,明知它听不懂也要念:“好吃好喝好玩儿的都给你准备好了,这就回家供着你。”

“你妈不要你我要你,你现在有家了知道吗,不用风餐露宿流浪了,让你那俩土猫兄弟羡慕去吧,以后我来养你。”

裴悉落在小猫身上的目光轻轻闪了闪,移到贺楚洲脸上,忽然轻声问他:“昨天的工作,忙完了吗?”

“忙完……告一段落了吧。”

贺楚洲仗着他不记得,胡说八道一点也不心虚。

裴悉:“之后还会忙吗?”

“这可不说准,打工人的事嘛。”

贺楚洲将小猫装进航空箱,轻松拎起来:“出发,回家咯!”

出了医院,将航空箱放进车后座,他拍拍手没立刻关门车,想问裴悉坐副驾还是跟小猫一起。

刚转过身,忽然腰间一紧。

他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收获了一个拥抱。

疑惑是第一反应。

而等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是清醒的裴悉主动在抱他,顿时呼吸停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怎,怎么了?”

他喉结滚动一圈,竭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却遏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裴悉抱他了。

裴悉主动抱他了?

裴悉居然在没有错乱的情况下主动抱他了?

为什么……?

他不是在做梦吧?

没人大白天还在做梦吧?

“有点头晕,靠一下。”

裴悉低声回答,在贺楚洲略显失望但依旧受宠若惊的回抱中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将额头抵在他肩膀。

悸动的心情强烈到大脑眩晕,让他没法忍住不抱一下。

贺楚洲,你太好了。

让我没有一点办法不喜欢你了。

推荐阅读:

给力村官 我的神通觉醒,冰川剑意!叶云叶婉莹 三千大道 机战:全金属风暴 飞跃巅峰 网游校园 娱乐之大盗 韩三千苏迎夏 不正经的原始部落 唐森人间归晚 混沌武帝 莫阳羽瑶 跨界转生 悟性逆天,重生穿越成为白浅弟子 火爆邪王:神厨傻妃宠上天 替身十年!今离去,她却追悔莫及 恶毒女配职业的滑铁卢 别惹大明 郭羊传 大演帝 我不是那个漩涡鸣人 嫡女战妃 全网第一 硅星文明 明末大军阀刘衍 大唐第一太子 神抽手 无限之黄金圣斗士 最强执法 大佬来自修灵界 诸天首富从水浒传开始地狱猫神 至尊浪子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